第513章 洪英東遇險

  冼耀文翻著帳本,孫樹澄在邊上做著說明。

  「過年期間德興館的生意很好,李福南每次來交帳都是笑嘻嘻的。」

  「有沒有給他道喜?」

  孫樹澄見冼耀文好像沒領會她的意思,便說道:「我是想說生意這麼好,該加點租金。」

  冼耀文抬頭瞟了眼孫樹澄,淡聲說道:「你眼紅?」

  「我眼紅什麼,我是為公司考慮。」孫樹澄一本正經地說道。

  「你能為公司考慮,這一點很好。只不過,不要看人家生意好就眼紅,人無信不立,業無信不興,德興館的合約是一年一簽,想加租要等到合約到期前的三個月,知會李福南公司有加租的打算。

  至於加多少,雙方坐下來慢慢談,談出一個都能接受的數字,萬一無法達成共識,雙方也有三個月作為緩衝。

  時間沒到,就不要提加租一事,就算時間到了,也不能獅子大開口,李福南好,公司才會好,殺雞取卵不可取。」

  孫樹澄噘了噘嘴,不服氣又略帶一絲賭氣道:「李福南走了,還會有冼福南、孫福南,生意這麼好,還怕沒人租?」

  冼耀文淡笑一聲,拍了拍孫樹澄的手腕,「乖了,不要為了抬槓而抬槓。」

  「哦。」

  小插曲過去,兩人接著對帳。

  站在窗台前欣賞夜景的張愛玲不時會回頭看兩人一眼,她敏銳地發現孫樹澄這個繼女對冼耀文的態度有說道,不像是彆扭的父女關係,反而像是女對男單向的冤家,顯然,孫樹澄對冼耀文有愛慕之心。

  她在觀察孫樹澄的表現,也在欣賞其身上的衣服,她已經有些日子沒有添置新衣裳。

  她有想法,卻苦於囊中羞澀,預支的500元稿費和年前所發的寥寥幾日薪水,往新居添置擺設已經花得七七八八,讓她向冼耀文張嘴,她是不肯的。

  何況,房租還欠他的,昨日又給她添置了熱水器等大件,即使她肯,眼下也不是張嘴的時候。

  又看一眼,回頭再看風景,捧杯品嘗極品紅茶。

  茶,真好。

  不知何時,她被擁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李香蘭》加了一場戲,跟你有關,明天公司有人會找你談。」

  「園遊會?」

  「是的。」

  張愛玲轉過身來,臉上掛著一絲驚訝,「讓我演自己?」

  「重現當年你和山口淑子拍照的畫面。」

  「她肯?」

  冼耀文輕笑道:「你們的合照我看過,問題一目了然,我想你也不屑於爭吵,明天你去劇組拍攝一個鏡頭、拍一張照片,就這麼簡單,然後,我想把你的名字掛在編劇那一欄。」

  「拍攝可以,掛名我不答應,我不要虛名。」

  「掛名一事當我沒說。」

  冼耀文挺遺憾,如果《李香蘭》項目,張愛玲是編劇,山口淑子是製片人、主演,就有很大的炒作空間,話題度可以炒到很高。

  不過,經過一次負距離接觸,他基本把住了張愛玲的脈,知道想讓她掛名配合炒作根本不可能,詢問只是做事該有的流程。

  張愛玲掛住冼耀文脖子,「對不起。」

  「你不需要說對不起,掛名只是一樁生意,你或許沒有意識到自己錯過了一筆豐厚的利潤。」冼耀文摟住張愛玲的腰,帶著她踏起舞步。

  「再豐厚我也不喜。」

  「嗯,不說。」

  冼耀文帶著張愛玲舞到留聲機前,放了一張唱片,讓舞有了伴。

  旋轉間,他說道:「前天晚上你把我占有了,你要負責。」

  冼耀文無恥的話給張愛玲新鮮與稀奇,她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我要怎麼負責?」

  「幫我做點事。」

  「做什麼?」張愛玲睫毛微微抖動,思緒往錯誤的方向飄出老遠。

  「去年遇見了唐瑛,我和她聊了重新成立雲裳服裝一事,她已經心動,再聊一次,事情基本能定下。

  也是在去年,我給陸小曼寫過信,談妥了一個交易,她授權給我『陸小曼』三個字,我每個月給她寄150萬授權費,一直到她走的那天。

  張幼儀和公司之間有生意往來,而且她是個市儈之人,能賺錢的事,她不會拒絕。

  這樣一來,雲裳服裝當年的幾個靈魂人物算是湊齊了,開業的日子不會太遠。

  我聽說你喜歡給自己設計衣服,等雲裳開業,你作為我的人,在雲裳當個兼職設計師和兼職模特,讓我更有底氣多占一點股份。

  你呢,可以用公司的滯銷布料和尾料給自己做些衣裳,這就算是你的福利。」

  張愛玲雙手緊摟冼耀文的脖子,頭貼緊他的胸膛,什麼也沒說。她心裡明鏡一般,明白冼耀文想給她添置衣裳,又照顧到她的情緒。

  一曲跳罷,兩人離開麗池花園,坐進車裡。

  冼耀文重新打開話匣子,「我有一個想法,等雲裳服裝建立,並有了一定知名度後,成立一個成員都是女性的慈善組織,成員的來源主要是貴太、名媛、女明星以及選美冠軍。

  麗池花園之前舉辦過香港小姐選美比賽,辦得不是太好,但好在打開了一定的知名度,香港小姐這塊牌子已經被友誼影業收入囊中,如無意外今年夏天會舉辦一次比賽。

  選美比賽需要熱度,可供路人討論的話題越多越好,諸如誰當過舞女、情人,割過雙眼皮、隆過鼻,等等,好的壞的都可以。

  對你和潘柳黛之間的愛恨情仇我有所了解,本有打算聘請你們兩個擔當評委製造話題,現在想來,你大概不太樂意和潘柳黛共處一室。」

  「我和她的恩怨解不開。」張愛玲決絕地說道。

  「所以我改變主意,只打算請她一個。這兩年從內地到香港的文人不知凡幾,以文謀生甚是艱難,懂得變通能有口飯吃,固執的只能餓死或上街要飯,已經有一些名頭不小的筆名吃嗟來之食。

  潘柳黛是懂得變通之人,文風少了幾分戾氣,不再輕易與人交惡,也懂得抓住讀者的喜好,在報上的專欄寫愛情與性,非常前衛,她不僅有飯吃,且吃得不錯。」

  說完潘柳黛,冼耀文又將話題拉回慈善組織,「慈善組織的宗旨是為香港盡一份力,使香港變得更加美好,以及幫助弱勢社群,讓他們的生活得以改善。

  這是對外的說法,也是該慈善組織表面上要做的事,實際上,我組建這個組織是為了匯聚雲裳服裝的客戶群體。

  女人嘛,衣裳八分乃至九分都是穿給別人看的,穿上新衣裳,行體面的善舉,又能爭奇鬥豔,照片刊登在報紙上。

  某某某的太太或某某某的女兒,於保良局孤兒院給孤兒分發文具,這樣的新聞出現在報紙上,一家人面上都有光,主角在家裡的地位也能得以保障或提升。

  事就是這麼一個事,現在還差一個組織名稱,得閒時我想過幾次,一直沒想到一個特別合適的。」

  冼耀文拍了拍張愛玲的手背,「取名一事我打算交給你,一定要給我一個好名字。」

  「急著要嗎?」

  「不急,趕在四月之前就行。」

  「用不了這麼久,兩三天足夠。」

  「嗯。」

  張愛玲也是會伺候人的,回到住所,她進衛生間放好熱水,幫冼耀文寬衣,送進浴缸,倒了一點冼氏洗髮膏在手裡,幫他洗頭。

  家裡的診所開業後,醫生們都挺清閒,中醫就搗鼓一些老方子,例如古代洗頭用的皂角、淘米水、草木灰、茶枯等加以分析,西醫再一摻和,融入萃取、化合等原理,搗鼓出一款不錯的洗髮膏。

  這就是冼氏洗髮膏,好不好用自不消說,什麼配料表乾淨的說法對它就是莫大的侮辱。要說缺點就是成本過高,成品也不夠成熟,需要繼續疊代,且保質期很短,五天就會壞,四天就得換新。

  張愛玲一邊給冼耀文撓頭髮,一邊說道:「洗髮膏很好用,洗完頭不癢,頭髮也很柔順,就是味道不好聞。」

  「聞習慣就好了,想要味道好聞,得添加其他成分,效果會打折扣,得不償失。」

  「不好聞怎麼賣?」

  洗髮膏的包裝簡陋,張愛玲以為是工廠的試驗品。

  「沒打算賣,就是家裡人自己用的。」

  張愛玲愣了愣,「澡豆也是?」

  「嗯。」

  張愛玲忽然心裡酸溜溜的,「你活得真精緻。」

  冼耀文呵呵一笑,「你說對了,冼家的生活品質計量單位為乾隆,現在只是達到3乾隆,我的基本目標是5乾隆,展望10乾隆。」

  張愛玲莞爾一笑,「你的想像力真豐富。」

  「或許。不用撓了,可以沖了。」

  張愛玲拿過蓮蓬頭,衝掉冼耀文頭上的泡沫,然後一個不小心被冼耀文抱進浴缸里,撕拉,呲呲,身上的錦衣成破布。

  張愛玲是貓,溫順恬靜只是表象,其實骨子裡喜歡粗魯一點。

  嘩啦嘩啦,水浪紛飛,卜字型的枝丫前後搖晃。

  啪嗒啪嗒,海浪拍打著船首,洪英東站在甲板上,手裡拿著望遠鏡,借著微弱的月光,觀察著海面的動靜。

  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一支湯普森衝鋒鎗靜靜地躺在那裡。

  押貨已經不是第一次,他有豐富的押貨經驗,但這次與以往不同,他押了兩船醫用品,不是金季商行的貨,是他自己的,貨值將近15萬,一旦出意外,他會非常肉痛。

  你還真別說,怕什麼就來什麼,剛出香港的海域範圍不久,洪英東的鏡頭裡出現了一艘迎面駛來的船。

  常在海上走,就沒他不認識的船,來船是一艘普通的疍家漁船,但船速不對,太快了,這是艘空船,船舷不對勁,綁著幾根粗木頭,燈光也不對勁,船首沒燈,看不太清楚。

  洪英東的汗毛瞬間豎了起來,手一伸,湯姆森到了手裡,食指一撥,打開保險,隨即,嘴裡大聲喊道:「雷公開新(捕魚),抄傢伙。」

  他的話音剛落下,一個端著槍的夥計來到他身前,「頭家。」

  洪英東將望遠鏡遞給夥計,「你看看,以前有沒有見過這艘船。」

  夥計拿起望遠鏡往船瞅上一眼,臉瞬間變黑,「新雷公,以前沒見過。」

  「我們有媽祖保佑,沒事的。」

  洪英東還想著鼓舞士氣,對方船一梭子摟了過來,船舷發出幾聲悶哼,隨即海浪送來問候,「停船,不停船格殺勿論。」

  洪英東和夥計被槍聲嚇趴在甲板上,額頭上沁出豆大的汗珠。

  槍聲不是砰砰砰,而是咚咚咚,天煞的,機關炮啊!

  以前沒見過,新冒出來的大天二,根本搞不清楚對方是不是和以前的大天二一樣只搶貨不殺人,洪英東不敢賭,他大喊一聲「左滿舵,全速前進」,手腳並用爬向一個鐵盒子。

  嘩啦,打開盒蓋,露出一部超短波電台,扭動幾個鍵,洪英東沖話筒喊道:「防城港,防城港,我是大飛,我是大飛。」

  「今天阿公休息,說代號,Over。」

  「三水共,遭遇新雷公,需要支援,需要支援。」

  「位置,Over。」

  「三號線,E+。」

  香港和澳門之間的走私線路有好幾條,為了傳遞準確的定位,每條路線被分割成N段,說出幾號線以及段代碼,接收方就清楚己方的位置。

  「對方火力,Over。」

  「有機關炮,機關炮。」

  「五分鐘,兩碗豬腳飯(兩艘衝鋒艇),祝好運,Over。」

  嘩啦嘩啦,水浪紛飛。

  忽然,衛生間的門被叩響。

  嘩啦聲驟停,推車老漢冼耀文沖門外喊道:「什麼事?」

  「雨夜鋼琴。」

  「客廳等我。」

  啵……嘩啦,嘩啦,嘩啦,冼耀文一隻腳踩出浴缸,從凳子上拿了條浴巾往腰間一圍,回頭說道:「中場休息。」

  隨即,他赤著腳來到客廳,戚龍雀立馬貼耳說道:「洪英東走貨,遭遇新冒出來的大天二,有機關炮。」

  冼耀文頷了頷首,伸出右手,張開手掌,一個對講機出現在手心。

  「鑼鼓,鑼鼓,我是大鑔,Over。」

  「鑼鼓收到,Over。」

  「說說情況,Over。」

  「只有兩碗豬腳飯可以及時送達,Over。」

  「能否吃飽,Over。」

  「兩隻瑞士大豬手(厄利孔20毫米機炮),三隻德國豬手(MG42機槍),量大管飽,Over。」

  「祝好運,Over。」

  「Copy。」

  將對講機遞給戚龍雀,冼耀文來到書桌前,拿起半截頭點著,吸了一口,走到窗前駐足。

  「第一次實戰,希望順利。」

  「一定會順利。」

  海面上,河流A隊的兩艘衝鋒艇正全速駛向洪英東,當距離近到可以看見曳光彈的火光時,所有隊員抬起左手,將戴在頭上的巴拉克拉瓦頭套往下拉,整張臉被蓋住,只露出雙眼部位。

  隨即,戴上護目鏡,拉動槍栓,隨時準備扣動扳機。

  「三水共,三水共,Over。」

  「我是三水共,我是三水共,到了沒有,到了沒有,頂不住了。」

  「一分鐘接觸,三十秒後釋放信號,重複,一分鐘接觸,三十秒後釋放信號,Over。」

  「聽到了,聽到了,Over。」

  拿對講機的三哥隊員臉色一黑,原來這位爺知道說Over。

  為了解決溝通問題,從黃金海岸的黃金中隊和印尼的三哥中隊各抽調了幾名隊員暫時支援雨夜鋼琴突擊隊。

  洪英東那邊,現在頭都抬不起來,由於他拒不停船,大天二的船很快追上,機關炮又賞了一梭子後,輕機槍就沒有停過。

  洪英東剛剛感謝了媽祖和蛇神,幸虧這支大天二不太富裕,手頭沒有太多機關炮的子彈,如果再來兩梭子,他的船就給打穿了。

  他手裡拿著煙霧彈,兩條腿抖若篩糠,嘴裡依然沒忘記讀秒。

  他不敢忘。

  已經拒不配合,大天二肯定惱羞成怒,再配合毫無意義,一旦被逮住,不知道要死幾個。

  「五,四,三,二,一。」

  讀秒結束,他拉響手裡的煙霧彈往後一滾。

  煙霧彈發出噗的一聲,冒出一小股紅煙,然後冒煙的速度逐漸變快,過了幾秒鐘,紅色煙霧瀰漫船首。

  有了紅色煙霧作指引,河流A隊對要打擊的目標一目了然。

  「鉗形交叉,十秒倒計時,Over。」

  「Copy。」

  簡短交流,聯袂前行的兩艘衝鋒艇,一艘左轉,一艘右轉,走起了曲線。

  四秒鐘,兩艘衝鋒艇分別抵達曲線的最高點。

  六秒鐘,兩艘衝鋒艇的直線距離變近,嗖的一聲,幾乎分不出先後,兩艘衝鋒艇各發射了一枚照明彈。

  七點五秒,滋滋滋滋滋滋,MG42機槍猶如撕布機一般,向打擊目標潑灑子彈。

  八秒,嘭,嘭,半空中連續兩聲炸響,兩枚照明彈照亮了半邊天。

  八點二秒,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響徹天際,咚咚,咚咚咚,咚咚,厄利孔20毫米機炮發威,大天二的漁船船舷木屑紛飛,一個洞接著一個洞被開鑿出來。

  九秒,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叮,M1加蘭德開始湊熱鬧。

  九點五秒,兩艘衝鋒艇的船尾各有一名隊員扛起了M1巴祖卡,隨著「Fire in the hole」的喊聲,長長的尾焰噴出,兩枚錐型彈頭直奔目標船近海平面部位。

  轟,轟!

  兩個大洞先後被鑿開,海水烏泱泱往洞中灌。

  十秒,兩艘衝鋒艇交匯,兩架厄利孔20毫米機炮齊心合力瞄準船舷連續咚了十下。

  十點五秒,兩艘衝鋒艇開始第二次鉗形交叉,這一次將會交匯在目標船的另一面。

  很顯然,再一次是多餘的,十五秒時,目標船開始傾斜,船首下沉,船尾翹起,只等時間將它送入海底。

  一艘衝鋒艇降速,槍口對準目標船警戒,另一艘衝鋒艇畫著弧線慢慢靠近目標船。

  「怎麼了?」

  客廳里,穿著睡衣的張愛玲來到冼耀文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