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2章 做替身

  在中華製衣坐到三點,冼耀文又來到友誼公司接著坐班。

  在自己辦公室坐了二十分鐘,一邊看文件,一邊聽取財務科的財務報告。

  三點半,進入會議室,參加友誼置業的會議。

  鍾石泉:「總經理,公眾四方街的項目於去年年尾結束,應收款項全部到位,應付款項支票已開出,友商收款收條在第5頁至第8頁。」

  冼耀文將文件翻到第5頁,看見了巨鷹置業開具的收款收條。

  「去年年尾,聽從總經理的指示,我在全香港尋找適合開展第二個項目的地塊。」鍾石泉一邊說,一邊走到幻燈機旁,播放了一張幻燈片,並指著幕布上的一張手畫圖說道:

  「這是七姐妹近鰂魚涌地塊,產權屬於模範屋宇會,已被規劃建設廉租屋邨模範邨,預定下個月月中開工。」

  換了一張幻燈片,鍾石泉接著說道:「實線所圈的區域是緊挨模範邨的地塊,面積12萬呎,產權屬於港府。

  我去拜訪過模範屋宇會,圖上虛線所圈的區域,面積大約3萬呎,已被規劃為模範邨二期,但並未向港府申請地皮。

  總經理、柳經理,我的想法是公司買下整塊地皮,興建公司第二個民宅項目武康花園。」

  又換一張幻燈片,幕布上出現一棟建築的簡易圖,特殊的造型一眼就能看出來是上海的武康大樓。

  「這是諾曼第公寓,上海的標誌性建築之一,由建築設計師鄔達克設計,它臨近上海以武康路為中心的富人區,是北角上海富人的主要來源地。」

  再換一張幻燈片,幕布上出現一些內地街道名稱的新舊對照,鍾石泉繼續說道:「內地政府正有計劃地在各城市更改道路、建築名稱,有政治意味和偏西方的道路、建築名稱都在更改的範圍之內。

  就我估計,諾曼第公寓的名稱遲早會被更改,我猜測會改為武康公寓或武康大樓。」

  冼耀文淡笑道:「為什麼不是人民大樓或解放大樓?」

  「總經理,上海有其他更適合的建築更名為人民大樓或解放大樓,諾曼第公寓不夠格更改為這兩個名字。」

  「你繼續。」

  換上一張新的幻燈片,鍾石泉說道:「我對武康邨的設想是這樣的,邀請鄔達克進行設計,已被規劃為模範邨二期的地皮設計建造廉租屋邨,名字就叫武康邨。

  其餘的12萬呎設計建造為複合型花園洋房,一棟高層建築為公寓樓,命名為ISS公寓,圍繞ISS公寓興建中等高度的躍層聯排,命名為東美特,剩餘的空間打造幾套別墅,命名為諾曼第。

  我有打聽過,35萬呎的填海工程完成後,港府在北角沒有新的填海計劃,只要設計合理,武康花園的每一間單位都能看見北角的海景。」

  冼耀文抬手打斷鍾石泉,「武康邨也能看到?」

  「是的。」

  「12萬呎的面積承載你的規劃太過逼仄,武康邨的定位既然是廉租屋邨,居住環境就不宜過好,占地面積壓縮一下,向天空要居住空間,在設計的時候必須完美迴避海景,將整個武康花園無法解決的缺陷儘可能歸攏到武康邨。

  我說的這是外部環境,在內部設計上,必須選擇成本最低和實用面積最大這兩點綜合的設計方案,比如衛生間和廚房相連,通過一道帘子實現區域分割。」

  鍾石泉錯愕道:「衛生間和廚房在一起?」

  「不然呢?」冼耀文淡淡地說道:「既然武康花園的目標客戶是針對上海人,武康邨也要向上海的弄堂看齊,上海弄堂里有衛生間嗎?

  沒有,有的只是馬桶,天天倒夜香。

  馬桶放哪裡?

  臥室、客廳、飯廳一體的房間角落,講究的人家隔道帘子,不講究就敞露著,吃飯的時候小孩子想拉屎,要吃生活的好伐。」

  聞言,柳婉卿撲哧一聲。

  冼耀文瞪了她一眼,「柳經理,開會的時候嚴肅一點。」

  柳婉卿憋住笑,正襟危坐。

  冼耀文收回目光,接著說道:「廉租屋想真正發揮出最大作用,相對唐樓,居住環境絕對不能舒適,而是追求最小的單元面積住下更多的人,並在一定程度上保證私密空間。

  起碼將父母和子女分開,父母在行房之時,不會遇到子女忽然醒來,坐在那裡揉眼睛的尷尬場景。

  武康花園想要立項,武康邨的用地最多規劃5萬呎,而且必須得到港府的讚賞,被評為廉租屋邨之標杆。」

  鍾石泉面露難色,「總經理,據我所知模範邨二期的規劃已經遞交港府,我們想把地皮接過來,廉租屋邨的面積不可能縮小……」

  冼耀文擺了擺手,「武康邨的廉租政策向模範邨看齊,我們只要3萬呎的免費地皮,不要港府的撥款。」

  「不要撥款?」鍾石泉驚呼道:「總經理,如果沒有撥款,整個武康花園的利潤都要填到武康邨。」

  「武康花園可以不賺錢,但必須達成三點:

  一,餘下5萬呎最好的地皮。

  二,留下三成單位只租不售。

  三,引入友誼物業,每一呎每年的物業費不低於1元,你設計一個潛在客戶可以接受、友誼物業利潤率不低於50%的方案。」

  「總經理……」

  不等鍾石泉叫苦,冼耀文直接打斷,「不要急著訴苦,也不要說做不到,深入北角的上海有錢人家庭做調查,看看他們是怎麼過日子的,日常開銷都有哪些。

  武康花園的方案很好,但你是建立在想當然的基礎上進行設計,想當然地以為這樣做一定有人會買帳,頭頭是道跟我講你的規劃。

  但是!

  你的市場調查報告呢?

  有沒有做過問卷調查?或者,有沒有跟北角的上海有錢人喝杯茶聊一聊?」

  冼耀文的手指在桌面敲了敲,「鍾經理,什麼都沒有你就敢做項目規劃方案,我看你還有點洋洋自得,這樣不好。

  我給你三天時間,你把項目規劃方案重新整理一遍,初八的早上我要看見一份蘊含智慧的方案。哪些事情想讓我去辦的,標註清楚。」

  「是是是。」鍾石泉抹了抹額頭,連連點頭。

  「柳經理留下,鍾經理你先出去忙。」

  鍾石泉離開後,冼耀文掏出雪茄袋放在桌面,柳婉卿會意,來到他身前為他修剪雪茄。

  「武康花園的方案我覺得蠻好的。」

  冼耀文揉了揉太陽穴,說道:「正因為好我才頭疼,半年前我已經有更加完善的方案,打算在上海大廈項目融資完成後再立項,現在被鍾石泉一攪,武康花園項目只能上馬。」

  柳婉卿點好雪茄,遞給冼耀文,「你原來打算自己做?」

  「不是。」冼耀文吸一口雪茄道:「還是公司的項目,我不打算吃裡扒外,公司和自家的涇渭分明,不會有什麼牽扯。」

  「你生氣是因為影響融資?」

  冼耀文擺擺手,「武康花園項目對上海大廈融資有一定影響,但不會太大,我生氣不是因為這個,而是鍾石泉考慮得不夠周全,卻又要算計我。

  廉租屋邨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就難了,讓米歇爾去辦都不好辦,只有我出面最容易。」

  「為什麼你出面最容易?」柳婉卿不解道。

  「模範屋宇會主席律敦治,親怡和的,副主席是周焬年。」

  鍾石泉說到廉租屋邨時,冼耀文就想到米歇爾已經看過武康花園的方案,而且算計好讓他出大力。

  「懂了。」柳婉卿來到冼耀文身後,揉捏他的頭皮,「米歇爾拿你當苦力使喚。」

  冼耀文輕笑一聲,「也不能這麼說,我的股份可以算是技術股和管理股,多出點力是應該的。不討論這個,我辦公室桌上有一個檔案袋,寫著你的名字,你等下拿回去細看一遍,有什麼不理解的明天問我。」

  「今天要看完?」

  「最好是。」

  「那我在公司加班看,你去看下騫芝。」

  「晚飯後我去一趟。」

  兩人聊完,會議室又召開友誼影業的會議,將正在進行和即將進行的項目和計劃都過了一遍。

  事情比較多,會議一直開到下班時間還未結束,參會的都是中高層,沒有按時下班一說,會議繼續。

  ……

  九點,麗池花園。

  冼耀文和張愛玲站在歌廳角落裡,聽小舞台上的山口淑子唱《十里洋場》。

  山口淑子不是在這裡駐唱,而是拍攝《李香蘭》的其中一場戲——1943年她在上海灘正當紅時,仙樂斯登台獻唱的場景。

  巧合的是,坐在台下聽歌的客人當中六位當年就在仙樂斯現場,現在成為龍套重現當年的場景,不僅沒有勞務費可拿,還要被打抽豐。

  從農曆廿八至元宵,麗池花園的收費為平時的5倍,假日期間,員工的加班工資是3倍,從今天開始改為5倍,持續到元宵。

  正因為待遇合理,員工整體表現不錯,即使是大年三十,麗池花園還是有不錯的營業額,就像今天劇組借用場地拍戲,侍應除了一開始有點好奇,頻頻往演員看,現在已經表現得相當自然,攝影機拍下最接近真實的畫面。

  山口淑子唱歌的鏡頭一結束,客人們幫著舁茶几搬椅子,歌廳改變一下布局,客人們換個位子,又開始拍時間線相隔八年的另一場戲——男主張光復和女主李香蘭的對手戲。

  因為最終男主的扮演者選定張揚,男主「冼光復」的名字改為張光復。

  Action之後,張揚坐在沙發上,蹺起了二郎腿,手伸進西裝內口袋掏出一個雪茄袋,取出一支雪茄向山口淑子示意是否可以抽,得到允許後,拿出雪茄剪開始修剪雪茄。

  冼耀文想吐槽,除了二郎腿,其他動作完全照著他的模子刻的,熟悉他的人一定能看出來,就是不太熟悉的人也容易聯繫到他。

  張愛玲這個正走向熟悉的陌生人就是如此,她看看張揚,再看看他,說道:「是你?」

  「是我。」

  「為何是你?」

  「最早的劇本是我寫的。」

  「你和李香蘭風馬牛不相及。」張愛玲輕咬下唇。

  「一個是扮演中國人的東洋人,一個是扮演皇軍良民的中國人。我的日語很好,會好幾種方言,北海道、東北、關東、東京,都可以說得惟妙惟肖。」

  冼耀文淡笑一聲,「日語說得好才能討鬼子歡心,我能自由出入鬼子軍營。」

  張愛玲沉默好一會,問道:「情報員?」

  「是。」

  張愛玲不再言語,擅長寫文也會寫劇本的她已經大致能猜出故事的主題。

  靜靜地看了一場戲,只見副導演王天林屁顛屁顛地跑過來。

  拍完《賭神》,王天林就把合約簽在奧德,成了公司領底薪的簽約導演。

  「冼先生,下一場就是蝴蝶。」

  「好。」冼耀文回應一聲,對張愛玲說道:「我過去一下。」

  張愛玲點點頭。

  冼耀文跟著王天林來到劇組人員扎堆的角落,劇組人員一個個連忙向他打招呼,他一一回應,又讓大家各忙各的,當他不存在。

  其他人員退去,只剩導演陶秦、副導王天林、男主張揚、女主山口淑子,以及扮演蝴蝶的女演員李香君聚在一起。

  與眾人一一握手後,冼耀文站在李香君邊上,聽陶秦講戲。

  他的耳朵豎著聽,目光卻是放在李香君身上,李香君的長相和蝴蝶有三四分相似,氣質有四五分接近,此時,李香君穿著蝴蝶英勇就義時所穿的衣服,打扮也是照著他記憶中最完美的蝴蝶形象,他有點恍惚,仿佛蝴蝶就在眼前。

  「冼先生,等下你坐在鋼琴前彈琴,鏡頭會從左邊往右推,只拍到你的雙手和前胸。」陶秦頓住,看了眼張揚,「你們的身高相差有點大,最好換一張矮一點的椅子。」

  冼耀文淡笑道:「陶導,我只是一個替身,該怎麼做你吩咐就好。」

  「那冼先生和張先生先換下衣服,然後去埋位。」

  聞言,張揚脫下身上的西裝遞給冼耀文,「老闆,這件西服偏大,你應該能穿。」

  「嗯。」冼耀文接過衣服說道:「年怎麼過的?」

  「李湄、張豪、胡金銓、李翰詳,我們一幫從北平來的攢了個局,一起包餃子、打牌,很熱鬧。」

  「熱鬧就好。」冼耀文套上衣服,扯了扯袖子讓自己舒服一些,「小胡和李翰詳跟你算是半個老鄉,平時多帶帶他們。」

  「老闆,我和他們倆鐵瓷。」

  冼耀文頷了頷首,「我們過去。」

  來到鋼琴前,化妝立刻給冼耀文的手化妝,讓手看起來跟張揚的差不多。

  一切就緒後,一聲Action,冼耀文撳下琴鍵,奏響由《追夢人》改編的《夢蝶》。詞曲沒改,改了編曲。

  「讓青春吹動了你的長髮,讓它牽引你的夢;不知不覺這城市的歷史,已記取了你的笑容;紅紅心中藍藍的天,是個生命的開始。」

  蝴蝶應該是前冼耀文夢中的那個女孩,每當冼耀文回憶起蝴蝶,心底總會出現異樣情愫,也有一絲心疼,只希望她離開的那一刻依然相信自己是為祖國壯烈,而不是承受的非人折磨僅僅成就了他人的金條入帳。

  重重按下琴鍵,撤下防禦,讓前冼耀文的思念、執念布滿全身,一滴淚珠從冼耀文的眼角滑落。

  「春雨不眠隔夜的你曾空獨眠的日子。蝴蝶,抗戰勝利了,你在那邊還好嗎?讓青春嬌艷的花朵綻開了深藏的紅顏,飛去飛來的滿天的飛絮是幻想你的笑臉。」

  「蝴蝶?」張愛玲喃喃自語,「你的真情都被她帶走了?」

  李香君受音樂感染,在鏡頭之外,她開始了等下才需要的表演,腳尖轉動,在想像中的牽牛花中翩翩起舞。

  「秋來春去紅塵中誰在宿命里安排,冰雪不語寒夜的你那難隱藏的光彩。」

  滑落的淚珠令冼耀文驚醒,他收起憐憫,自己接管了身體,「看我看一眼吧~莫讓紅顏守空枕,青春無悔不死~永遠的愛人,讓流浪的足跡在荒漠裡寫下永久的回憶。」

  張愛玲蹙眉,這一段技巧大於感情,她無法理解冼耀文的轉變如此之快。

  「這個鄉巴佬結棍。」

  「冼耀文還會彈琴唱歌?」

  客人們竊竊私語,紛紛在談論冼耀文。

  「飄去飄來的筆跡是深藏的激情你的心語,前塵紅世輪迴中誰在聲音里徘徊,痴情笑我凡俗的人世終難解的關懷。」

  最後一段唱完,聽到一聲「Cut」後,冼耀文從位子上站起,沖客人的方向微微鞠躬。

  頓時,給面子的送來掌聲。

  再次鞠躬,冼耀文走到山口淑子身前,「今天的膠捲明天送到我辦公室,我要過目。」

  「今天都是簡單的場景,不會有問題。」山口淑子滿不在乎地說道。

  冼耀文壓低聲音說道:「我怎麼說,你怎麼做。看你心情挺好,面色也紅潤,跟你的老相好處得不錯啊。」

  山口淑子剜了他一眼,「比你好,一個月來不了一次。」

  「呵呵,好好處,等著喝你喜酒。」

  「請誰也不會請你。」山口淑子沒好氣地說道:「張愛玲是你的新情人?」

  「你猜對了。」

  「還用猜嗎?」山口淑子往張愛玲的方向看了一眼,隨即轉回臉,面色平淡,嘴裡卻嫌棄地說道:「你找情人的標準降低了,連她都看得上。」

  「你們兩個不對付是你們自己的事,不要把我扯進去。」冼耀文淡淡地說道:「明天跟她拍照,不要起么蛾子,項目一旦搞砸,你這個製片人是要給出交代的。多上點心,抓點緊,不要讓我難做。」

  「知道了,已經很抓緊了,今天都拍了十三個小時了。」

  「行吧,你們繼續,我去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