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風平浪靜(下)

  離開堵陽後,過方城隘口,進入宛葉走廊,經葉縣、昆陽,抵達襄城,時已七月初六。

  天氣愈發炎熱了,一行人往往是天剛蒙蒙亮就趕路,中午歇息,下午日頭偏西後再走一一陣。

  羊曼已經告辭離去。

  緊趕慢趕之下,到許昌時遇到一支從廣成澤輸送牛羊馬匹的隊伍,於是使跟看他們走。

  七月十一,在進入陳留境內時,他遇到了從濟北回到穎川,然後再度北上前往汴梁的殷美。

  殷表原為濟北相,輔佐荀唆抵禦曹疑。作為國相,他領兵上陣了幾次,頗感力不從心。畢竟,參謀贊畫和實際領兵打仗是不一樣的,完全兩回事。

  洪養之汴梁耶?」羊曼遠遠打著招呼「祖延?「坐在牛車旁樹蔭下歇息的殷羨聽了,先是一愣,繼而笑道:「果是你!怎麼?

  迫不及待當侍中去了?」

  羊曼笑了笑,道:「洪喬不也領得公國官職了麼?」

  「度支曹尚書罷了,比不得侍中。」殷羨笑道」曹操的魏公國設有吏部、左民、五兵、客曹、度支五曹,由尚書主其事。

  部勛的梁公國則有更部、左民、五兵、殿中、度支、田曹六曹,尚書主其事,殷羨目濟北回來,就是領了度支尚書一職。

  度支掌邦國錢糧,可是緊要官職。」羊曼向隨從們招呼了一聲,走了過來坐下。

  「這個度支尚書可不好做。「殷羨嘆道:「花錢的地方多,不夠用,得跑到梁國以外的地方要錢,屆時話難聽、臉難看,你道我願意?」

  羊曼看了看他的臉色,笑而不語。

  梁國有沒有錢?肯定是有的。休養生息這麼多年,戶口也清理了大半,只要官吏到位,正常徵稅,不說足敷使用,至少能彌補大部分開支。

  不過這會在營建梁宮和汴梁城,錢糧缺口確實大。

  當然,這不是說殷羨是趕鴨子上架,無可奈何之下去當度支尚書。據羊曼觀察,殷洪喬還是很樂意占個官職的。

  畢竟,當年魏公國/王國的三公可是直接轉為禪讓後的曹魏三公的,其他職位大體如越往後,越來越多的人會往梁公國擠,而不是大晉朝,至不濟也要擠進大將軍府!

  洪齊,穎川多俊異,此番入職者可多?「羊曼問道你看穎川太平不太平就知道了。「殷羨笑道:「此番自濟北回來,走親訪友一圈,個個都想為梁公效力呢。梁公也大方,三公給其一,六卿給其二,六曹尚書亦給二。」

  梁國以相國、御史大夫、太尉為三公,其中,穎川庾琛為相國,滎陽潘滔為御史大夫,太尉則給了已臥床不起的裴康,又以衛尉、大理、太僕、大農、中尉、少府為六卿,其中衛尉給了剛卸任禁軍武職的穎川陳胗,少府則由高平太守庾數出仕三公六卿裡面給了三個,非常照顧穎川士人的面子了。

  六曹尚書里,穎川殷美為度支尚書,穎川棗嵩為左民曹尚書,也很給面子一總攬六曹的尚書令為河東裴邈。

  穎川只是一個郡而已,卻撈到了這麼多關鍵職務,能不高興麼?地面上太平得很呢!

  父老相賀,喜笑顏開。

  這叫什麼?按後世的話說,這是入股分紅,分享公司發展帶來的收益!

  穎川人多次出兵、出糧,還一口氣嫁了五個女兒,在朝堂上勞心勞力,不該得到反饋鳴?

  羊曼看殷羨那副高興的模樣,有些話就不想說了。

  他可是剛剛聽聞,十餘年來梁公帶的不少學生,已大面積爬到十郡令長的位置上了。

  再過幾年,太守會多起來,因為梁公一是會刻意照顧、提拔他們。

  太守之後,資歷有了,名氣有了,再往上爬已是順理成章。

  殷美高興個什麼勁?

  這可是個與曹孟德迥異的人,他們一開始的決心就不一樣!

  「喉,歇息夠了,得趕緊上路。「吃了些食水後,殷羨熱情地邀請羊曼一起乘坐牛車。

  芳洲亭已畢,庾元規正在營建黃女宮、觀風殿。哦,還有社稷宗廟。」上車之時,殷羨仍在碟碟不休:「錢糧不湊手,我得快些趕過去,省著點花,別耽誤了宗廟營建。」

  羊曼含笑點頭.與殷美一起上車。

  梁公的宗廟按諸侯禮制建有五廟,以奉常領之,確實更加緊要,他上次聽到個事,說王衍找了幾個人,為梁公編排祖上事跡這是士人聚會時有人當笑話講的,言下之意你家世代軍效,有什麼事跡可編排?

  士人嘛,因為嫉妒、不忿等心理,總要在這些地方找點優越感。不敢當著梁公的面說,就只好私下聚會時嘲諷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社稷宗廟確實重要阿,怪不得殷羨這麼上心。

  他內心之中應該也是有點看不起梁公的,但身體行動起來,又是這麼一副諂媚樣,從侄女殷氏還是陳公的妾,簡直了。

  梁公的崛起,不知道讓多少士人的精神出了問題..….不過這樣也好,至少他們不會作亂。萬今大下,有如今這個局面不容易,先後遭到王彌、曹疑、趙固以及匈效反覆侵掠的泰山羊氏,不希望大下再度分崩離析。

  船隻靜靜停靠在了岸邊。

  一批壯丁健婦涌了過來,幫忙卸貨。

  垣喜大為緊張,立刻帶兵下船,遠遠隔開了七八步,不讓人隨意闖入。

  哪來的人?「劉氏下船之後,驚訝道!

  聽聞是府兵家眷,閒時便來扛貨,賺些錢糧。」劉氏的侄子劉彝回道「府兵家人何至於此?「劉氏有些不解:「他們說的是洛陽話..…」

  「姑姑說得對。」劉彝笑道:「新安之戰,徵調了大量河南丁壯,死傷過半。梁公下令,目殘兵之中精選十二白人,徙屯汴梁西,置八角龍府。這些人便是了,來得晚,今年收成是沒了,左右無事,便出來做工貼補家用。」

  「原來如此。「劉氏定定看了一會,又問道:「府兵們感激一他嗎?」

  劉彝看了姑姑一眼,道:「一旦成為府兵,使可把家人從塢堡莊園內接出來,授予田地。雖說田是朝廷的,可只要子侄輩能繼續當府兵,地就不會被收走。此為逆天改命,自然感激不盡。」

  劉氏嗯了一聲,暗道自南陽國北上,一路經南陽、襄城、潁川、陳留至汴梁,郡縣地萬兒乎沒什麼風吹草動,百姓各安生業,土人行田聚會,兒乎沒什麼變化,和往常差不究其原因,應該少不了府兵的彈壓。

  他果然可以依靠。

  離開河浦之後,不遠處已有數輛馬車相迎,參見太妃。」一慈眉善目的老者站在路邊,微笑行禮。

  君是長者,萬勿多禮。「劉氏匆忙回了一禮。

  劉彝趁機介紹,此為新任梁國太僕、陽夏袁沖,奉梁公之命,準備車馬迎接。

  劉民聽了,又行一禮。

  「無須如此。」袁沖擺了擺手,道:「本不用老夫親至的,奈何梁公心神不寧,老夫便親自來了。太妃請上車。」

  說完,有意無意地看了眼規規矩矩站在母親身後的符寶車隊很快啟程,沒多久就抵達了汴梁西北的芳洲亭!

  邵勛正與大將軍僚佐、梁國職官們巡視沙海,確定修建防洪堤壩的位置。接到消息後,便讓相國庾琛帶領眾人繼續勘察,自己則悄悄溜到遠處「阿爺!「符寶跳下了馬車,興高采烈地奔了過來。

  完了!劉氏大腦一片空白。

  千叮哼萬囑咐,到頭來一點用沒有。女兒還記得父親陪她玩的時光,心中思念,一下車就撲過去了,什麼都忘了。

  太僕袁沖及其屬吏盡皆轉過身去,相對無言。

  更遠處的堤壩邊,隱隱有人張望,不過很快回過了頭去。

  邵勛也有點措手不及,楞了下後,不再遲疑,走上前去,張開雙臂,將女兒高高抱起。

  劉氏一顫,卻見邵勛微笑著向她走來,伸出一隻手,堅定地牽住了她。

  劉氏臉紅得無以復加,眼角隱有淚水流出】男人的力氣很大,她一開始還羞不自抑,有些抗拒。但走了一段路後,她看了眼男人,遂抬起頭,任由他牽著題符寶趴在邵勛肩頭,圓溜溜的眼晴四處張望著,待看到路邊全是僚佐、小吏、武士後,她又有些不好意思,把臉埋在父親懷裡。太開心了!又可以纏著父親玩了。

  走過一段新築的小徑後,部勛等人路過標誌性的涼亭,然後來到了一處掩映在花木之間的小院落內。

  院落內外的親兵紛紛行禮,符寶看看他們,感覺和自己家也沒什麼兩樣嘛。不對,這個小院也是目己家。

  她在邵勛懷裡扭來扭去,想要下來。

  邵勛將她放到地上。

  符寶左看右看,嘴裡哼著嚴重走調的小曲,小腿像風火輪一樣轉著,忽前忽後,跑來跑去。到最後,她奉住了父親的左手,朝母親一笑。

  劉氏溫柔地看看女兒,又看了眼邵勛,下意識扣住了他的右手!

  晚上見見我爺娘。「邵勛說道劉氏別過臉去,剛剛褪下去的紅暈文爬上了嬌,道:「我換一身便服。」

  雖然是大熱天,她仍然穿著一套飾有翟鳥紋的桂衣禮服,華麗莊重,還帶有幾分威嚴高貴,不太適合去見男人的父母。

  也好。」邵勛點了點頭,將劉氏帶到一間臥房內,然後把四處亂竄的女兒拎了出去。

  秦州之事我聽說了。」離開之前,邵勛說道:「匈奴於藍田關國積兵士資糧,恐過不去。」

  劉氏臉色黯然。

  我會派人間道至秦州。」邵勛又道:「成與不成,再說吧。可惜張西平已故,不然事情要好辦多了。南陽國,你還想不想回去?」

  「秦州之事我聽說了。」離開之前,邵勛說道:「匈奴於藍田關囤積兵士資糧,恐過不去。」

  劉氏臉色黯然我會派人間道至秦州。」邵勛又道:「成與不成,再說吧。可惜張西平已故,不然事情要好辦多了。南陽國,你還想不想回去?」

  劉氏幾乎不假思索,直接搖了搖頭。

  「好。「邵勛點了點頭,道:「就這麼辦吧。」

  南陽國當然會繼續存在。這個殼還是很有用的,一邊收攏流民,一邊制衡宛城方面,他不會輕易丟棄。

  至於溝通秦州,那確實很難。

  只能希望司馬保能多堅持一會了,發揮出八百斤的實力,在後方給劉粱多添點堵!

  涼州方面多半給不了什麼實質性的援助。

  張軌已逝,其子張是繼位,對地方的控制力是下降的。而且張是雖然忠心,但忠的可不是南陽王。

  司馬保有節制關西諸州的名義,張是如何不警惕?

  撐死了本著唇齒相依的原則派些援軍,多半不會多,也不是什麼能打的精銳,別抱太大希望。

  西邊也就那樣了。劉桑的攻勢,需要他們自己去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