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漸漸落山,薄暮時分的考城,竟有一番別樣的美!
一對母子站在柳樹下,靜靜看看目南陌頭走來的男人。
阿爺!」四歲小兒邁看稚嫩的步伐,從樹下走出,伸出雙手,求抱。
男人臉上露出了笑容,快走幾步,一把將兒子抱起婦人靜靜看看開心的父子二人。
經歷了易子而食的亂世,感受了食人魔王、殺人狂魔帶來的巨大恐懼,親眼見到那種滿街武夫、有今天沒明天的擔驚受怕的場景,才明白平靜、安寧生活的可貴,裴靈雁非常珍惜這樣的日子。
男人在她目光所及的範圍內辦公。
耳邊全是男人說話的聲音。
閒暇時分,一家三口出門閒逛,你拉著孩兒的左手,我拉著孩兒的右手,感受著夏日晚間的涼風,在皎潔的月色下,穿過竹林松濤,走過小橋流水。
走累了,便坐在鬆軟的草地上,一起看著荷塘月色。
孩子熟睡後,兩人一起相擁而眠。
早上起床後,她會把熏過香的衣物放在床頭。
男人練武完畢後,她會端看親手做的早餐,看看男人一口一口吃下去。
男人接見幕僚、處理公文時,她在一旁陪伴著,偶爾給出意見。男人如果不詢問,她不會開口,不會給男人留下不好的印象,男人有時候是要面子的廠男人累了時,煮一鼎茶湯,再掌些十果點心過來,兩人一起吃,聊些趣事她總是包容看這個男人,因為她也依靠看這個男人,唯一可惜的,這個男人走到哪裡,都有像她這樣的女人細心照顧他的飲食起居,照顧他的一切。
他的家太多了!
念柳有些累了。」邵勛抱著兒子,輕撫著兒子嫩滑的小臉,說道」「嗯。」裴靈雁挽看邵勛的臂膀,三人一起往回走。
考城這一片,桑林蔚然成風,麥子也長得很密,辛苦你了。「邵勛說道些許事體,自有幕府官吏處理。」裴靈雁說道:「我不過是時時提點罷了。」
作為東海太妃,裴靈雁是具體管事的。
東海土司馬毗已經成婚,按理說要親政的,但直到現在為止,他還被排斥在充州幕府的權力體系之外.終日與幾個年齡相仿的宗室子弟遊山玩水混日子。
邵勛不在的時候,除軍隊調動外,一應大小事務都由幕府僚佐自己辦了,裴妃負責監督、審核,最後用印批准。
此番籌集軍糧,說句讓部勛難堪的話,豫州幕府的動作還沒充州快,裴妃直接把幾個經常著要讓東海王親政的僚佐免官,換上了充州本地士人,籌糧速度一下子就快了一聽起來有點像賣官爵,但現實如此,如果讓邵勛來處理,他可能還有點不太好意思這麼明顯,顧忌一點名聲。但裴妃是真的一點顧慮都沒有,直接把嘰嘰歪歪的人撤職,再把官位拿出來換錢糧!
什麼?你說心胸狹窄,容不得反對意見?我是女人,本來就心胸不寬廣,你待如何?
執掌一地,哪有那麼輕巧。」邵勛輕輕一笑,說道:「有沒有感到厭煩?」
裴靈雁看了他一眼,異道:「你現在就敢.」
其實該知道的都差不多知道了。」邵勛說道:「我不想委屈了你。」
裴靈雁白了他一眼,道:「你委屈的人多了。小未都為你生了兩個孩子了,不還把她在南陽?」
南陽王妃劉氏在蘭月為他生下一子。
如果說大女兒符寶出生的時候,南陽王司馬模還活著,還可以勉強用「王女」的身份遮掩的話,現在這個就沒法解釋了,只能偷偷養在府中,密不外宣。
邵勛也感覺有些不好意思。
天天請諸位王妃們閱兵,把人家肚子搞大了,還不負責,這事情太操蛋了。
他現在八個子女,倒有七個是司馬家的女人替他生下的:司馬家的媳婦們生了六個、司馬家的女兒生了一個。
不明就裡的,還以為他是曹孟德轉世,專門來找司馬家報仇的呢。
「待我在浚儀建幕府,兼領充州,屆時你就入府吧。」邵勛說道!
嗯。」裴靈雁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她沒有問入府後給什麼身份,因為問了也沒用。這個男人有時候很多情,有時候又很無情,他堅持的事情,必要時可以捨棄一切,包括家人。
她也沒有問充州幕府的將佐們如何安排,問了還是沒用,反倒顯得她貪戀權力。
就這樣處理是最好的結局。
她可以常伴男人身側,維持著目前這種既有男女歡愛,又像相互扶持著的家人的關最重要的是,可以給他們的兒子念柳一個身份。
將來生下的子女,也都會有邵氏族人的身份】二人入府後,晚飯已經準備完畢了。
邵把兒子交給奶娘,坐了下來。
「前幾日在浚儀,你為何嚇唬潘陽仲?」天氣炎熱,裴靈雁幫他去了袍服,換上了清涼的衣物,問道。
「他沒有被嚇著,只是疑神疑鬼罷了。」邵勛說道:「再者,我要籌集四百萬斛糧豆,不嚇唬人不行。」
「要這麼多?」裴妃有些驚訝。
她的兗州幕府,掌八郡國,只籌集了八十萬斛糧豆、三十萬束乾草。
「打仗本來就要這麼多。」邵勛笑道:「一兵一月就要吃二斛七斗糧,你說呢?吃不飽肚子可沒力氣打仗。」
打仗不僅僅是戰兵,還有輔兵,還有役徒。
後世明清打仗,從這個省調一兩千,那個省調三四千,湊個幾萬人,看似不多,但這是戰兵!
為戰兵安營紮寨、燒水做飯、照料馬匹、修理器械的輔兵都不一定算在內,往往是就地徵召。
更別說長途轉運糧草的馬幫、駝隊、車隊了,這個人數更是海量一一清代很多時候商業外包出去了,壓根不計算在總兵力內。
打仗若只需要戰兵,不需要數量更多的輔兵,不需要數量是戰輔兵加起來幾倍的夫子役徒,那消耗肯是小,但這是不可能的。
四百萬斛糧豆,其實支撐不了多久時間,也就大半年罷了,打到冬天就結束了。
去歲收成不好,如今存糧都不太夠。「裴靈雁一邊從侍女手裡接過餐碟,一邊說道:「怪不得你要嚇噓人。」
「不僅僅是存糧不夠。」邵勛說道。
裴靈雁想了想,說道:「可能也有些人在觀望。」
「怎麼說?」邵勛問道」裴靈雁將邵勛喜歡吃的春葵放到他面前,說道:「南邊隱約有風聲,琅琊王對你不滿】可能會有動作。」
詳細說說。」邵勛眉頭一皺,道他知道世家大族分仕各方,相互間是有書信往來的。即便再有職業操守,再謹慎,難免也會在隻言片語中透露一些消息一一這一條,對部隕和司馬睿都是適用的。
但這些出身士族的幕僚們從親族那裡得到消息後,卻未必會透露給目家主公,其中原因很複雜。
景文(司馬睿)曾對人言,郎君你是一」裴靈雁看看邵勛,緩緩說道:「竊國之賊。」
看女人那小心翼翼的模樣,邵勛將她抱入懷中,笑道:「比起竊國,我更愛竊美人。」
你哪個女人不是竊來的。「裴靈雁舒服地靠在他懷裡,認真地說道:「其實景文算是個厚道人,謙退有禮,一般不會這樣說一個人。他既這麼做了,想必已是非常惱火。你不可輕忽。」
邵勛輕輕點頭。
司馬睿以前是司馬越的小弟。怎麼說呢,這個人性格溫和,知書達理,待人接物頗有禮數,不咄咄逼人一至少表面上人設如此,真實情況難說,部勛也不太相信,因為司馬睿不是一點野心沒有,也不是一點能力沒有.亂世中人就沒有簡單的。
司馬睿也拍過裴妃的馬屁,走過她的門路,禮物送得很勤,漂亮話不要錢地往外說。
其人能被司馬越先派往下邳坐鎮,再去建鄴,不是沒有原因的。
簡單來說,他是司馬越提前布置的後路,一旦北方局面大壞,使用了一切辦法都難以挽回的話,建還可以作為後盾,為他提供支持只不過司馬越沒等到那一天,自己先不行了,反倒讓司馬睿占了便宜,收了其部分遺「你若實在擔憂。「裴妃說道:「我寫封信給景文,解釋一番。」
沒用的。到了這會,一切都已經明朗,沒有人是傻子。「邵勛搖頭道:「享受了四戰之地的好處,就要承受四戰之地的壞處。世人只想得好處,不想有壞處,但這又怎麼可能?
此事,我會布置的。」
說完,輕輕撫摸揉捏著裴妃傲人的身軀,道:「花奴你就安心給我生孩子。」
裴妃從喉嚨深處嗯了一聲,帶看長長的尾音,婢女們視若無睹,將飯菜一一擺放完畢,行禮離去。
兩人遂坐了下來,開始吃飯。
邵勛一邊吃,一邊默默思考。
方才花奴提到有人在觀望,其實就是提醒了。
原來還有人不看好他在南北夾擊中能夠倖存下來啊。
其實這也正常。
幕府內部的將佐們就不擔心嗎?一樣擔心吃到一半時,有信使前來。
邵勛接過信一看,對上裴妃的眼神,道:「王夷甫寫來的。王敦已出任荊州都督。」
此旨定非台閣所出。」裴妃先是有些驚訝,然後判斷道」邵勛點了點頭,道:「但荀崧已與其交割了印信。」
聖旨有沒有用,關鍵看別人認不認。
目前看來,即便沒有經過台閣,屬於「中旨」,但荀崧認了一荀崧家人早就南渡,他認也很正常。
漢獻帝當年的衣帶詔,從程序上來說,也是不合法的,屬於無效聖旨,但有人認當然,司馬熾可比漢獻帝自由多了,至少他身邊的人沒有被全部換掉,朝中也有不少或真或假的忠臣,他召見臣子,臣子出來時也不會被搜身一這樣太難看了,他甚至可以找一個單獨會面的場景,比如九華台高處,周邊沒有宮人監視,這也是漢獻帝難以想像的權力。
邵勛懶得思考是誰傳出去的聖旨,因為太多可能了,根本猜不出來廠「不要!「裴妃抓住他的手,輕輕搖了搖頭,道:「有些事,元超可以做,你不能做。」
邵勛緩緩點頭。
裴妃又道:「你所要做的,就是積累威望,越高越好。現在對天子動手,只會折損你的威望,得不償失。河南之所以這麼太平,一部分原因是你剿滅賊寇、驅逐匈奴,另一部分原因則是你還讓天子維持著體面。」
邵勛嗯了一聲。
他對天子尊敬嗎?
其實不太尊敬。但比起歷史上其他權臣呢?那又很尊敬了。
至少,在世人眼中,他沒有像曹孟德、司馬越那樣很離譜地把天子身邊的人全換掉,關作籠中鳥。
至少,他沒有把關子當做擋箭牌」至少,他在宮中用度短缺的時候,還輸送物資。
至少,他出鎮外藩,洛陽有事時不像有些人作壁上觀,而是真的勤王。什麼都是對比出來的,他是個跋扈權臣的形象,對天子有些許不敬,但迄今為止大節無虧,這是河南很多人願意與他合作的原因一之一。
司馬家人心不高,但還是有人心的,沒必要自找麻煩。
「我還是得入京一趟,」邵勛說道·「找干夷甫談談,不討,花奴你說得對,戰場上的勝邵勛緩緩點頭。
裴妃又道:「你所要做的,就是積累威望,越高越好。現在對天子動手,只會折損你的威望,得不償失。河南之所以這麼太平,一部分原因是你剿滅賊寇、驅逐匈奴,另一部分原因則是你還讓天子維持著體面。」
邵勛嗯了一聲」他對天子尊敬嗎?
其實不太尊敬。但比起歷史上其他權臣呢?那又很尊敬了,至少,在世人眼中,他沒有像曹孟德、司馬越那樣很離譜地把天子身邊的人全換掉,關作籠中鳥。
至少,他沒有把關子當做擋箭牌至少,他在宮中用度短缺的時候,還輸送物資!
至少,他出鎮外藩,洛陽有事時不像有些人作壁上觀,而是真的勤王。什麼都是對比出來的。
他是個跋扈權臣的形象,對天子有些許不敬,但迄今為止大節無虧,這是河南很多人願意與他合作的原因一之一。
司馬家人心不高,但還是有人心的,沒必要自找麻煩!
「我還是得入京一趟。」邵勛說道:「找王夷甫談談。不過,花奴你說得對,戰場上的勝利才是根本。打不贏,一切免談。打贏了,一切魅都成不了氣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