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善後

  戰鬥結束得乾脆利落,眾人一時處於失聲狀態。

  整個大殿之中,只有不斷掙扎的司馬乂還在製造著動靜,但他顯然已經沒法翻盤了。

  「汝何人?」司馬乂被拉了起來,死死看著邵勛。

  邵勛不回他話,只拿出皮索捆綁。

  「你可知我是誰?我是太尉、大都督、驃騎將軍、長沙王司馬乂,你們好大的膽子,你們……」司馬乂拼命掙扎,口中叫嚷不休。

  陳有根、王雀兒二人上前,一左一右,連踢帶打,讓他老實下來。

  「你們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司馬乂渾若未覺,繼續叫嚷道:「我們能打贏,我已經準備與敵決一死戰了。賊眾不堪戰,定能一舉破之。快放了我,聽到沒有?」

  陳有根、王雀兒「加大藥量」,繼續狠揍。

  司馬乂痛呼兩聲,怒視陳、王二人。

  兩人沒理他,只管押著司馬乂的雙臂,不讓他動彈。

  司馬乂頹然放棄了抵抗。

  這幾個兵,眼裡沒有一絲一毫的王法,看到貴人,沒有一點膽怯,上來就動手,不帶半分猶豫的。

  那邊正在捆綁他府中幕僚的少年兵亦是。

  幕僚們連聲唾罵,又是報出自己的官職,又是搬出家世,恐嚇連連,但迎接他們的只有老拳。

  都是哪裡找來的人?

  要知道,這和亂軍奸淫擄掠有本質不同。

  數萬人屠城,法不責眾,士兵們沒那麼害怕,相反會有一種把以前的貴人踩在腳底下狠狠蹂躪的快感。

  但這種小規模的政變突襲則不同,是可以找到正主的,都不害怕?

  「誰派你來的?苟晞?」司馬乂冷冷地看著邵勛,問道:「他投靠了誰?」

  沒人回答,只抽空往司馬乂嘴裡塞了一塊血跡斑斑的破布。

  所有人都事先得到了命令,不准與司馬乂多話,抓人就完事了。

  「黃彪,你帶人將大都督看守起來,不得有誤。」捆完司馬乂,邵勛拍了拍手,吩咐道。

  「諾。」黃彪應道,然後推搡著司馬乂進了偏殿。

  他們第一次參與此類行動,有些甚至是第一次殺人。看得出來,動作有點僵硬,有人甚至渾身發抖,不知道是激動還是害怕。

  但他們披甲執刃,不折不扣地完成了任務,尤其是當敵人搬出官職和家世的時候,一點不手軟,就像沒有感情的機器一樣執行完了命令。

  這就很好嘛。

  在他們心目中,「邵師」已經蓋過了大官,這讓邵勛非常欣慰。

  還要繼續加強這種信念,我的基本盤,只能聽我的。

  「陛下。」邵勛轉過身來,拜倒於地。

  天子已被皇后拉起,但看到渾身是血的邵勛走過來行禮時,又軟了下來。

  皇后羊獻容倒還算鎮定。

  她已經能串聯起一些事情了,原來這個名叫邵勛的督伯,就是當初問對上提到的斬殺孟超的勇將啊,那他好像有些麻煩。

  「陛下,此乃擎天保駕之功臣。」羊獻容咬了咬嘴唇,輕聲道。

  「功臣?」司馬衷一聽,力氣又回來了,連聲道:「對,對,是功臣。」

  邵勛頭更低了。

  眼前除了地面,就只有皇后的裙擺。已為血跡玷污,帶著股淡淡的腥味。

  「陛下,既是功臣,當有賞賜。」羊獻容提醒道。

  「那就賞……」天子突然卡殼了,因為他不知道該賞些什麼。

  「咳咳……」侍中秦准故意咳嗽了一下,然後說道:「陛下,賜些禮服、金甲、寶劍就是了。而今該將聖旨發往各處,令中外知悉,此乃大事。」

  羊獻容不再說話了。

  她的心情還有些亂,腦海中總想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司馬衷則慢慢起身,緩緩點了點頭。

  今天這場戲,真是要了老命了。

  眼前這個兵家子,鶻落虎跳之下,連殺數人,比吃飯喝水還簡單,讓他到現在還心驚肉跳。

  趕緊打發他走!朕累了,要休息。

  羊獻容扶起天子,朝側門走去。

  臨行之前,她瞟了眼邵勛。

  兩年來,歷經多次生死險境,還是第一次有人對她說「別怕」呢。

  ******

  北風呼嘯,嗚咽不止。

  邵勛收拾了下戎服,出了大殿。

  宮人拉來了馬車。

  少年軍士們將屍體一一搬出,置於車上,總共十餘具,裝了三輛大車。

  「首次殺人,怕不怕?」邵勛看著一臉嚴肅的少年們,溫言問道。

  「不怕!」

  「有點怕……」

  「當時沒怕,現在有點後怕。」

  眾人回答不一,邵勛聽了忍俊不禁。

  「伱們都很不錯。」他走過去,拍拍這個人的肩膀,摸摸那個人的頭,道:「長大了,敢打敢拼了,真的很不錯。這個世道,邵師帶你們一起往前闖,咱們一定會過上好日子的。」

  「我聽邵師的,讓我殺誰就殺誰。」有少年說道。

  「我也聽邵師的。太厲害了,長沙王披頭散髮,被邵師步弓指著,動都不敢動。」

  「哈哈。前天剛來時,我還有些震撼呢。經過這一遭,大失所望,殿室是不錯,但住在裡面的都是什麼人啊?」

  「天子是不是尿褲子了?」有人低聲問了出來,說完,乾咽了口唾沫,仿佛如此編排天子是罪大惡極的事情一樣,但他還是下意識脫口而出。

  所有人都沉默了。

  邵勛看了看遠去的馬車,又看了看周圍,還好,沒有人。

  見邵師如此謹慎,少年們齊齊低下了頭,不過相互間還有眼神交流。

  他們心中,好像有什麼東西被打碎了,不僅僅是皇權的神聖性,還有衍生出的許多東西。

  比如,世家子弟是天上人,博學多才,揮斥方遒,其他人只配跪在他們腳下歌功頌德——別笑,這時候很多人這麼認為,階級間的差異大過鴻溝,以至於精神層面都被奴化了,認命了。

  但現在呢?

  荀邃輕而易舉地被長槍捅死。

  司馬乂披頭散髮,身體顫抖,最後被他們綁死狗一樣綁了起來。

  上官巳扔了佩刀,跪倒在地,刁協、嵇含、王承等人也跪了下來,而他們拿著武器,威風凜凜地站著。

  原來,天上人也會怕,也會死,也會求饒……

  他們並沒有多厲害。

  只要我們學好邵師教授的文武技藝,日夜苦練,敢打敢拼,就能以勝利者的姿態站在他們面前,俯視他們。

  這樣一種異樣的快感,真的讓人沉迷。

  「抬起頭來。」邵勛看著眾人,說道:「我的兒郎,不比任何人差。你們學習的東西,甚至比牽秀、張方部隊裡的隊主、幢主還要多。打贏他們,本來就是很正常的事情。但也不可驕傲自滿,回去後,該學習學習,該訓練訓練,該勞動勞動,以待天時。」

  「諾。」所有人都抬起了頭,大聲應道。

  「不要亂說話。」邵勛又道:「咱們還很弱小,不能太張揚。可以和同袍們說說戰鬥的經過,但不要外傳,咱們自己人知曉怎麼回事就行了。更不要談論天子,記住了嗎?」

  「記住了。」

  「回去有好吃的。」邵勛展顏一笑,道。

  少年們小小地歡呼了一下。

  邵勛則哈哈大笑。

  匈奴、羯人有部落,這些少年其實就是他的「部落」,雖然還很袖珍,規模還很小。

  東海部落麼?隨便叫什麼名字,都無所謂了。

  這個「部落」以他為核心,有文有武,自成一體,同窗、同袍、同鄉三大要素俱全,內部凝聚力非常強。

  他現在要做的就是不斷提高地位,掌握更多的資源,慢慢積攢本錢,積累人脈。

  最後,就像他對少年們說的那樣:以待天時,伺機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