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大都督還要逃嗎?(給盟主金角半島加更)

  天子司馬衷臉色蒼白地坐在御案後,皇后羊獻容陪侍於側。

  侍中秦准、黃門侍郎潘滔、散騎常侍閭丘沖等大小官員亦在場,低眉垂眼,形同木偶。

  殿中的氣氛,著實有些壓抑啊。

  所有人都知道今天要做什麼。有那膽小的,甚至拿眼睛瞟向天子身後的龍紋屏風——意不在屏風,而在藏於屏後之甲士。

  左右兩側的偏殿內,亦藏著數十全身披掛、器械精良的武士,只待一聲令下,便要行大事,試問他們如何不害怕——真打起來,刀劍無眼,誤傷並非不可能。

  攤上這種倒霉事,誰不心塞呢?

  但又不能不拉一些官員來充場面,這事情,唉!

  邵勛躲在屏風後面,呼吸微微有些急促。

  他並不感到害怕,呼吸急促的原因是興奮。

  是的,要做大事了,邵勛已經陷入了一種病態的興奮之中。

  他腳邊放著上好弦的步弓、一個箭囊、一把環首刀以及一柄重劍,隨時可以取用。

  只待信號一起,就可一躍而出,擒拿司馬乂,完成任務。

  對此,他非常有信心。

  而為了撫平略顯興奮的心情,他不得不強制轉移注意力,想像起了皇后羊獻容的窈窕身段。

  皇后就在他前面,隔著一道屏風。

  鼻尖似乎還能聞到點若有若無的馨香。

  可能是荷爾蒙帶來的錯覺吧。

  十七歲的少年激素分泌旺盛,以至於此時,他連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都敢意淫。

  真是膽大包天的殺才!

  眼中沒有任何權威,什麼人都敢殺,什麼身份的女人都敢睡,若給他機會,怕不是要翻天。

  楊寶在旁邊,畏畏縮縮地看了一眼邵勛。

  有些事情,雖然過去很久了,還是記憶猶新。

  現在的邵督伯還算正常,待會殺起人來,卻不知會變成什麼樣。

  楊寶是真的有點怕,渾身浴血,宛如地獄惡鬼,那眼神就像要吃人,似乎還帶點淡淡的血紅。

  媽的,督伯你醒醒,正常點好麼?

  督伯仿佛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狠狠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安分點。

  楊寶低下頭去,握著刀柄,緊張得指關節都發白了。

  ******

  天空愈發陰沉了,仿佛在醞釀著什麼風暴一樣。

  司馬乂嘆了口氣。

  隨著敵人步步緊逼,出門樵採沒那麼方便了,接下來勢必要毀壞公私廬舍,以為薪柴,這又是得罪人的事情了。

  仔細想想,他最近乾的得罪人的事太多了。

  徵發豪門僮僕是其一。

  橫徵暴斂是其二。

  減少口糧配給是其三。

  因為疑神疑鬼,或殺或關了一批公卿官員是其四。

  至於缺水之類,更是早早把人得罪乾淨了。

  做點事,怎麼就那麼難呢?

  陛下也不曉事,都什麼時候了,還要慰勉,我需要你這點慰勞嗎?

  狂風掃過大地,吹得人眉眼生疼。

  司馬乂很快到了正殿之前,宮人、侍衛盡皆行禮。

  他看都懶得看一眼,在隨從的簇擁下,徑直入了大殿。

  「臣——」司馬乂剛說了一個字,身後的殿門就被人合上了。

  外面還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呼喊聲。

  「嗯?」司馬乂先是一愣,繼而想明白了什麼,看向天子司馬衷,大怒道:「你敢?!」

  司馬衷臉色發白,渾身像篩糠一樣顫抖著。

  我也不想啊,但我有選擇麼?

  侍中秦准第一時間站了出來,展開一份詔書,誦道:「朕以寡昧,纂承皇統……」

  這仿佛是一道信號,兩側偏殿內立刻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和抽刀出鞘聲。

  「護衛大都督!」兩名隨從抽出佩刀,立於司馬乂身前。

  上官巳轉過身去,試圖拉開殿門,但大門紋絲不動,頓時急得冒汗。

  「快,上前迎奉天子。」刁協手一指,大聲道。

  司馬乂回過神來,抽出佩劍,快步上前。

  隨從們比他跑得更快,直衝天子而去。

  「嗖!」長箭破空而至,悶哼聲在司馬乂身邊響起。

  他腳步不停,咬牙切齒地沖向御案,劍光森寒,仿佛馬上就要有人被斬於劍下。

  天子嚇得鑽到了御案下面,顫聲道:「不怪我,不怪我啊!」

  皇后羊獻容轉身就奔向屏風後面。

  「救我!」她跌跌撞撞地沖了過來。

  邵勛放下步弓,提起重劍,雙眼精光四射,興奮不已,甚至在與皇后錯身而過之時,還有閒心說了句:「別怕!」

  匹練般的劍光從天而降,沖在最前面的司馬乂隨從下意識揮刀格擋,但重劍勢大力沉,力斬而下,直接劈在他胸口,再橫著一抹,鮮血噴涌而起。

  「殺啊!」楊寶揮舞著環首刀,從另一側沖了出來,迎上一名司馬乂隨從。

  但甫一交手,楊寶就被砍翻在地。

  邵勛上前一步,重劍用力斬下,那名剛撂倒楊寶的隨從從肩膀到胸腹,被劈開了一道可怕的傷口,慘叫聲驚天動地,幾乎掀翻了殿梁。

  司馬乂已殺到近前,挺劍直刺。

  邵勛仗著鐵鎧硬扛了一下,然後回劍欲斬。

  司馬乂對上他的眼神,嚇了一個激靈。

  那是怎樣一雙眼睛啊,兇狠、嗜血等種種負面情緒匯集於彼,盯著他的時候,仿佛在看一頭豬羊,思考著從哪處下刀。

  他放棄了纏鬥,直接轉身,發足狂奔。

  「呼!」重劍揮舞而下,司馬乂仿佛感受到了那直追後腦的絲絲寒意。

  他很快衝到了一根廊柱後面,抬眼望去,卻見從左右偏殿衝出來的武士正在大肆殺戮。

  幕僚、隨從們驚慌失措。

  有人四處亂走,尋找著可以躲避的地方。

  有人大勝呼喊,但很奇怪,宿衛軍士兵都不知道去哪了。

  還有人往廊柱這邊衝來,他們沒想太多,只下意識想保護主公。

  「嗖!嗖!」弓弦連響,箭矢橫飛。

  武士中有步弓手,這會正好整以暇地瞄準著四處亂竄的帶刀隨從,輕鬆射殺。

  短短一瞬間,已經有好幾人倒地了。

  但那些手持長矛或環首刀的甲士卻更為兇殘!

  「殺啊!痛快地殺!」陳有根滿臉猙獰,帶著十名刀盾少年,頃刻間已經斬殺三名隨從。

  黃彪則帶著二十名長矛手,兩三人一組,輕鬆收割了幾條人命。

  「咄!大都督在此,爾等安敢犯上作亂!」最後一名隨從被逼得無處可逃,絕望地大聲斥責。

  「噗!」王雀兒遞出手中長槍,沒有絲毫猶豫。

  隨從慘叫倒地。

  「我乃潁川荀氏之……」參軍荀邃被幾名少年包圍,走不脫的他搬出家世,顫聲說道。

  「噗!噗!」數杆長槍刺來,少年們的動作沒有半點停頓,根本不受干擾。

  荀邃不可置信地委頓於地,嘴角溢出鮮血。

  「夠了!把人抓起來就行。」黃彪越眾而出,吩咐道。

  跟司馬乂一起入殿的隨從已經被盡數屠戮,剩下的全是幕僚,手無縛雞之力,沒必要殺。

  至於司馬乂本人,他愣愣地站在廊柱後面,手裡提著劍,劍尖微微顫抖著,昭示著主人的心情。

  「嗖!」一箭飛出,射散了他的髮髻。

  重新撿起步弓的邵勛抽出第二支箭,遙指司馬乂,平靜地問道:「大都督還要逃嗎?」

  司馬乂面色灰敗。

  臉上不知道濺了誰的血,緩緩流入脖頸之中,冰涼冰涼的。

  陳有根一揮手,幾名少年一擁而上,下了司馬乂的器械,將他壓倒在地。

  「……逆臣司馬乂逞凶肆虐,窺視神器,意圖饕據天位……」侍中秦準的詔書還沒讀完,司馬乂便已就擒。

  天子還躲在御案下,瑟瑟發抖。

  短短一瞬間,殿內仿佛就下了一場血雨,龍袍都給弄濕了。

  皇后羊獻容軟倒在地上。

  回來取步弓的邵勛就站在她身邊。

  方才的刀光劍影、血腥殺戮,直讓她眼花繚亂,到現在腦袋還嗡嗡的,各種念頭紛至沓來,最後只匯聚為一句話:「別怕!」

  她仿佛有了點力氣,默默起身,撣了撣不存在的灰塵後,又走到御案旁,將天子牽出。

  「……今削其爵土,收歸金墉,終身不得復用。布告中外,咸知朕意。」秦准終於讀完了詔書。

  「噹啷!」上官巳將佩刀扔在地上,跪了下來。

  其餘幾位乂府僚佐見大勢已去,亦跪倒於地,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