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策略

  石勒收到信的時候,已是第二天清晨了,因為他剛從淇水西岸的營地巡視而歸。

  北大營已遙遙在望,接到信的石勒十脆下令在營外的一個廢棄村落休息今天是重陽節,後半夜小睡了一會的石勒驟然起身,發現有些冷。

  他凝視了下這個長滿雜草的小院菜圭中目生了不少秋葵,與野菜、雜草混在一起,於寒風中輕輕搖動看或許,主人家遺棄這個小院的時候,最後種的一在菜就是秋葵吧。

  石勒出了院子,風更大了,隱隱帶著悽厲的呼聲。

  草木由榮轉枯,被勁風反覆摧折。

  空氣倒是比較清新,萬里無雲,碧空如洗親兵們不知道從哪抓了個老頭,將他藏在柴堆里的一袋豆子搜出,老頭頓時癱軟在地,不斷抹眼淚。

  石勒見了,久久無語。

  親兵們看到石勒的臉色,汕一笑,將糧食還了回去。

  見石勒仍然細著臉,又加了幾個餅,讓老頭趕緊滾蛋老頭千恩萬謝,卻沒有走遠,而是躲到了最西頭的一座空院子內。未兒,袋袋炊煙升起,風中飄來了煮豆的香味石勒回了院子。

  早飯還沒做好,有親兵去附近的果園內摘了一袋果子。

  石勒招呼張敬、張賓等人坐下,一邊吃著果子,一邊談事。

  「大兵之後,滿目荊棘,遺蔽野,渺無人煙。不知不覺間,汲郡竟然成了這副模樣。」石勒吃看甘甜的梨,眼神中有些簫索,年少時的他種過地、放過牧,什麼農活都幹過父親雖然是部落中的小帥,但長年累月出征在外,回家時除落得滿身傷病外,並無晉廷的半分賞賜,所以他的日子並不算多寬裕。

  連年不斷的災害,加上對富貴生活的渴望,讓他走上了販奴這條路,行走於各個莊園,倒賣奴隸的他,一度也掙到過錢,日子好過了許多。

  但也只是掙到一點」罷了,因為大頭都被并州大大小小的官更分潤了。

  是的,司馬騰那貨喪盡天良,為了撈錢,無所不用其極。并州胡晉百姓,為其販賣者不計其數,而他一石勒,只不過是司馬騰手下外圍得不能再外圍的一個奴隸販子罷了。

  這門缺德買賣做到最後,結局是被人黑吃黑。他連同手下的貨物(奴隸),被一起賣到了青州。

  那一陣可能是人生運勢的最低點,但他也遇到了貴人。

  買下他的莊園主賞識他的才能,給予了他自由,於是開啟了跟隨公師藩、汲桑起事的生涯,到今日,已然是一方諸侯。

  石勒對官員公卿沒什麼好感對司馬家的宗王們多有厭惡之情,尤其是司馬騰這種喪盡天良之輩。

  走到今大這個地步,他已經變成了河北地區最大的軍閥,不再是當初那個掙扎求存的奴隸販子了,所思所想有了相當幅度的改變。

  他對司馬氏宗王的厭惡依舊,對官員公卿則態度複雜:一方面厭惡,一方面又不得不捏著鼻子拉攏,不然就沒人幫他打理地方了。

  對普通百姓,或許談不上有多好,畢竟時時壓榨他們,但至少他是知道民生疾苦的,也不代表他不同情百姓的遭遇一同情歸同情,該壓榨的還是得壓榨,這並不是他矯情精分,因為人本身就是複雜的,不同的時候有截然不同的感懷。

  邵勛勸我罷兵息戈,為天下蒼生計,投效晉廷。「說到這裡,石勒的嘴角浮現出不明的意味:「說來也是荒謬得緊。這次不是他主動挑起戰事麼?」

  大王,此人大概是想離間鄴城與平陽罷了。」張敬說道:「其實不必搭理他。大軍已次第南下,不日可至,屆時與他打出個真章來。」

  孟孫怎麼看?」石勒看向張賓,問道張賓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凝眉沉思。

  張敬想要說話,石勒伸手止住了,靜靜等待片刻之後,張賓拱了拱手,道:「邵勛其實也不容易。」

  「哦?「石勒神色一動,問道:「孟孫快快道來。」

  「邵勛乃晉臣,而晉天子頗禪之,時不時使壞。洛陽公卿雖迫於形勢,與邵勛合作,但那只是一時,打心眼裡他們是看不起邵隕的。一旦部勛暴露出野心,他們就不會合作,且群起反對。」

  其二,孔、趙二位將軍已至河南。騎軍來去如風,可就食於野,因糧於敵,或能將邵勛腹地攪個天翻地覆,動搖其軍心。」

  其三,南陽、襄陽、江東之方伯,對邵勛的態度頗堪玩味。勛處四戰之地,乃大劣之局,一旦露出顏勢,則腹背受故,十分難受。」

  其四,聽聞邵勛大力提拔武人為官,豫充士族敢怒不敢言。當其運勢鼎盛時,這些或許都是小事,可一旦運去不再,則有肘腋之變。」

  說完,他認真地看了石勒一眼,道:「大王千萬不要做一口吞吃下邵勛的打算。如今之局,唯有徐徐圖之。」

  相持?「石勒若有所悟,趕緊問道。

  相持。「張賓點了點頭,說道石勒「唔」了一聲,放下啃了一半的梨,起身默默思考。

  久持有變?「石勒停住腳步,問道「或有變。」張賓回道。

  石勒皺眉。

  張賓神色不變,只道:「戰陣軍爭,本就無十拿九穩之事。」

  石勒突地一笑,道:「孟孫所言極是。就算只有一線之機,世得拼命抓住。」

  張敬看了看兩人,不說話了。

  他方才確實想說些什麼,聽完張賓的話後,暗嘆一聲,孟孫確實把局勢分析得很清楚了。

  強攻營壘、堅城,本就很難,而且無法發揮他們的騎兵優勢,得不償失現在只能以拖待變,看看拖的時間長了,會不會出現什麼變化別看這會雙方大軍聚於枋頭,戰事激烈,其實,此戰的勝負取決於枋頭以外的地方一至少對他們這一方而言,確實是這樣沒錯。

  「大王,或許該派人去下野王和平陽。「張敬突然想到了一點,於是說道:「天子已逐退鮮卑,精兵強將皆在西河、平陽、河東三郡休整。如果能說動天子,調一部人馬南下,或者催促曹疑出兵相助局勢則大有改觀。至不濟,把趙固那廝的部隊調來,也能多一分勝算。「孟孫怎麼看?「石勒聽後,又看向張賓或可嘗試,但別抱太大希望。「張賓說道:「想必大王有所耳聞,「跨有雍並'已是國策。擊敗鮮卑的朝廷精銳,或許已被調往關中。值此秋高馬肥之際,焉有不用之理?」

  「有道理。「石勒連連點頭。

  他已經決定,再派一批使者前往平陽遊說。實在不行,就送點禮他很清楚,平陽朝廷有不少人看他不順眼,經常說他壞話。但那些人也是見錢眼開之輩,花點錢總是沒錯的,說不定有意外之喜。為免天子猜疑,大王可將邵勛信使及書信一併送往平陽,交由天子發落。「張賓又道:「邵勛在信中數落了不少天子的不堪之事,數言漢之必亡。我觀天子非量宏之人,見信必怒,興許就有好事。」

  石勒聞言哈哈大笑,道:「邵勛欲間我,孟孫隨手破之,反過來還能利用大子謀取好處,真乃吾之荀彧也。」

  陰私勾當,登不得大雅之堂。」張賓笑了笑,道:「最終勝負,還得憑力槍說話。而今正是比拼定力的時候,萬萬不可泄掉那口氣。」

  石勒聞言臉色一止,道:孟孫所言極是。盤外招,能奏效固然極好,沒用也很止常。

  我以十八騎起家,搏殺數年方有今日,不會本末倒置的。」

  大軍齊至之後,總要攻上一攻的。不見血廝殺,如何能成強兵?」

  「河南之局….--」石勒沉吟了下,嘆道:「也罷。我這把珍藏的寶物拿出來,送往青州,勸一勸曹。」

  大王英明。」張賓讚許道該如何與曹疑分說?「石勒問道邵勛已得豫充,若不能速下河北,早晚必攻青州。」張賓說道石勒以拳擊掌,贊道:「說實話最容易勸動人。曹疑心中想必也有此擔憂,若多幾個人在他耳邊念叻,大事成也。」

  說罷,回憶了下曹身邊幾個重要的僚佐、大將,心中有數了。

  其實,此番曹也算給面子的了。

  孔豚、趙鹿目濟北渡河,曹疑派兵接應了。雖然其後拒絕了一同攻打充州的提議,但也出了部分糧草軍資,接濟孔、趙二將,場面功夫還是做到了。

  從這便可以看出,曹疑其實是有點擔心邵勛拿他開刀的,這就是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