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造橋

  河渚南側,一艘艘木船被放入河中,濺起大片水花木工們一批批渡河而來,開始修建浮橋。

  浮橋所用之木采自揚州、江州,陰乾數年而得,質地堅韌,上漆之後不易腐壞。

  河渚上還有人在烤竹子。

  船隻之間,全靠一條又一條的厚實竹片嵌連在一起,非常堅固更好的辦法當然是用鐵鏈連接,但成本太高了。

  南北朝之後,唐代重建河陽三城浮橋,也是用竹嵌連接,但蒲坂津浮橋倒是用的鐵鏈。

  『食糧乏盡若為活!」

  「救我來!救我來!」

  役徒們喊著號子,將一個沉重無比的石獸埋入事先挖好的坑內。

  石獸身上固定看鐵鏈,主要作用是拉住靠近河岸的一部分浮橋,讓其整體不會過分漂移一一如果有條件的話,最好在地下埋鐵人,但這不是沒條件麼?

  從建設方式來看,這條浮橋比打仗時修建的臨時便橋正規多了,妥善維護之下,可使用很多年。

  原本的河橋乃杜預所建,成都王穎剛起兵的時候勉強還在,很快就毀於戰火之中。到頭來,這裡只剩下一個地名:河橋。

  現在,真正的河橋來了。

  「嘩啦!」一艘船被從岸上推下了水,邵勛與傅祗登船而上,駛向西邊的河渚。

  兩個河離得很近,很快就到了。

  一行人上岸之後,正在島上清理雜草灌木的軍士紛紛行禮。

  島中央就是神祠,日「河平侯祠」

  祠堂內外住著一些百姓,這會正在取土築牆,修房屋。

  祠前有碑,字跡密密麻麻。

  傅祗盯著神祠看了許久。

  「司徒在想什麼?「邵勛輕聲問道文皇帝(司馬昭)之世,傳聞大魚見孟津,長數百步,高五丈,頭在南岸,尾在中渚,河平侯祠即此祠也。」傅祗答道。

  邵勛看了眼這個被綠樹紅花掩映看的河祠,感覺很不錯河祠周圍空地很多,喬木蔚然,又水草豐美,可放牧牲畜他估摸著,三十頃農田還是可以清理出來的,可安置二三百戶居民。另外,還有大片草場,少量樹林,亦可放牧牛羊。

  但其實沒意義。

  這裡主要用作軍事用途,開闢一些菜、果園,補貼下軍需倒是可以,沒必要種地我是沒法再堅持下去了。」傅祗嘆了口氣,道:「自家人知自家事,活不了幾天了。河渚上的百姓,很多都是老夫遣人招募的,而今苦了他們了。」

  「司徒何意?不妨直言。「邵勛說道。

  傅祗一時無言,沉默了半天后,只道:「對他們好點。』邵勛看著他。

  傅祗又嘆一口氣,道:「讓他們活下去。

  「好。」邵勛答應了。

  傅祗不再言語,而是坐在荒草之中,看著河北岸。

  他的身體每況愈下,生命即將走到盡頭,臨死之前,面對的又是這麼一副國破家亡的模樣,讓他有些難受。

  邵勛自顧自地在島上巡視著,僅有的男丁基本都被徵發幹活了。

  女人種了少許糧食、果蔬,但一看見人過來就躲,因為她們要麼沒有足夠的衣物,要麼破破爛爛的,無法蔽體。

  小孩更是光看身子跑來跑去,其實和他控制的豫州差不太多,即便有世家大族庇護,但真的能做到人人有衣穿,每個人都不光屁股嗎?不可能的。

  這就是如今的世道,飢餓困擾了人幾年,蠶桑業遭受重創,麻田也損失慘重,吃不飽,穿不暖。

  別說普通百姓了,就是破落寒門士人,都有借宿親戚家,臨走時偷偷穿走一身衣褲的事情,以至於引為笑談。

  傅抵讓邵勛對這些百姓好一點,他真做不到,只能答應讓他們活下去。

  活下去,就有希望。

  豫州正在大面積移栽的桑苗是希望新開闢的麻田是希望。

  漸漸能多吃幾口是希望一天天多起來的牛羊馬驢是希望先解決餓肚子和光屁股的問題一一沒有比我更慘的穿越者了吧。

  「這塊地給我留下。」邵勛指著河渚東北角的一塊荒地,對蔡承說道:「下午我就來墾荒。這幾隻羊是誰家的?買下了,用糧食和人換,多給點。再採伐點樹木,給我搭個屋。」

  「諾。「蔡承一愣,明公這是要當隱士?

  「外面的池子誰挖的?「邵勛又指著那塊地的外圍,問道。

  與陶渚差不多,那裡是一個依託地形,人工挖掘的池子,三面靠岸,一面臨水。

  池子的水好像不是很深,因為沒法停船。

  應是曾經上島的軍士取土所挖。「蔡承回道外面圍起來吧,築個河堤。」邵勛吩咐道「諾。」

  邵勛又走到池邊,仔細看著,唐代的中彈城(建於河中沙洲之上),挖了很多這樣的池子,依託黃河水面,養了不少鯉魚,碩大肥美,時人日「黃魚」,經常送至宮中當貢品。

  李光弼守河陽三城的時候,一度缺糧,就大量撈取「黃魚」

  「回去吧。「邵勛擺了擺手,道:「陶渚、高渚、馬渚三島流民丁壯,從即日起仔細清點,編纂成冊,其家人月領糧一斛、年給布三匹,眼下先發一匹吧。」

  「明公,哪來的布?「蔡承低聲問道。

  「朝廷應還有點。」邵勛說道:「我待會便上疏朝廷,請調撥器械、糧帛。朝廷無糧,器械、布帛總能倒騰點出來,我要的又不多。」

  「明公是想把這些了壯編入部伍?

  「自成一軍罷了。」邵勛說道:「河陽三城,終究還是要靠他們自己來守。銀槍軍不可能長期留駐此處,早晚要走的。」

  「遵命。「蔡承明白了。

  三個島上總共才千餘戶流民,其實很少。.co不過,朝廷於陶渚上僑置河陽縣,縣域卻包括三個河心沙洲、孟津附近一大片土地以及大河北岸尚處於匈奴控制區的很多地方。

  孟津附近地域較廣,聽聞有數幹家流民被強制遷徙了過來,屯墾築城如果把那些人也算上,確實不少人了。

  從今往後,這些人將是日常守御河陽三城的主力。

  「軍號就叫一一」邵勛想了想,道:「黑稍!」

  ******遮馬堤上,華蓋如雲,旌旗如林。

  大漢天子劉聰躍馬河上,靜靜看看對岸,黃河並不寬,從北岸望去,河心島上人頭攢動,揮汗如雨。

  城池地基已經打好,這會已經開始篩土夯築築城其實也要不了多長時間。

  勉強能用的粗陋城池,幾方人築上大半個月也就行了。如果想修築得堅固一點,那就多花些時間,多用點好材料。

  如今看來,晉人日夜不停地運輸木石磚瓦上島,看樣子要搞一個堅城了。而且現在才六月,他們有充裕的時間完工。

  「諸卿說說,普人在南岸、河心築城,該如何應對?」劉聰看了看跟在身邊的王公大臣們,問道。

  太宰劉延年睜開眼睛,用沙啞的聲音說道:「陛下,晉人擅舟,我擅馬,何必與其爭一日之長短?」

  中軍大將軍聽了,有心反駁,但劉延年曾為他求過情,算是救了他一命,卻不好當面反駁,只能說道:「陛下,還是得想法子打一打。若僅僅在南岸、河心築城也就罷了,但他們很可能一路進至北岸築城。三城聯立,則其進出自如,想打就打,不想打就退守堅城直如芒刺在背,不得不拔之。」

  劉聰冷冷看了眼劉延年,暗道老貨糊塗。旋又看了看王彰,神色複雜。

  再說回城池本身,威脅確實很大,至少無險可守的河內全處在人家的兵鋒之下。

  幾年了,晉人又一次起了主動進攻的勢頭,讓他心中很不高興是的,就是不高興。

  邵勛處處駁他面子,處處噁心他,這口氣越來越咽不下去了。

  「傳令,調石勒、趙固率軍前來,阻敵築城。」劉聰一甩袍袖,下令道。

  很快便有人擬旨發出。

  王彰默默盤算著。

  石勒、趙固即便再不願意,應該還是會聽命,至少帶一部分人馬過來。

  這樣也好,削弱其實力,免得將來尾大不掉早他媽該這樣了!

  自曹疑占據青州後,朝廷就有所警覺了。

  石勒現在還不敢反抗,也沒有反抗的本錢,讓他過來與邵勛拼殺,互相消耗,本就是正理。而石勒只要這一次沒敢反抗,下一次就更不敢了。

  這樣想來,晉人築河陽三城還是好事了。

  若無此事,天子未必會調石安東來此打仗若無邵勛收拾河南,朝廷未必會遣鎮遠將軍梁伏疵率軍東行,開始經營河北。

  好啊,大好事啊!

  劉聰在堤上看了一會後,便率眾離開,前往野王。

  行至半途之時,中黃門來報:貴嬪劉英、太保劉殷相繼而卒劉聰愣了半響,嘴巴張了張,最後又閉上了。

  之前他打算立太保劉殷之女、貴嬪劉英為皇后,太后不許,要求立她的侄孫女、貴人張徽光為皇后。

  劉聰同意了。

  只是他怎麼也沒想到,劉殷、劉英父女竟然相繼-迷一一死了?

  不過這還不是唯一的壞消息。

  關中有報,中山王曜、鎮西將軍單征屢戰不勝,遂撤出長安,退往馮翊,另驅長安士女八萬餘人送往平陽。

  劉聰這個時候有些後悔了。

  撤退並然有序,還能帶著八萬俘虜回來,其實算不得敗了,至少關中普軍的實力非常有限,無力追擊。

  早知道這樣,就多給一些兵了,說不定已擊破賈正等人劉聰覺得腦子有點亂,該梳理一下戰略了,到底哪個方向對他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