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故地重遊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最近朝廷對方伯們的態度好了許多。

  邵勛以自己或他人名義報上去的區劃建置、宗主改封、官員任命,全部核准同意了。

  首先是任城王改封濮陽王、罷任城國、高平國之事,最快得到批准五干七百府兵的安置工作也順利展開,一部分人甚至開始春耕了。

  如此一來,高平國將成為兗州第二大郡,僅次於泰山。

  庾上任太守後,首要工作是將已經有點癱瘓的郡縣官府運轉起來,然後加以深入控制。

  「賢婿擔心朝廷,朝廷也擔心你啊。」許昌城外,準備前往梁國上任的庾琛說道:「梁芬都督沔北數郡,與朝廷之間隔著洛南數縣,與人方便,就是與己方便。」

  哈哈!」邵勛忍不住笑了起來老丈人說話,也是有意思。

  荊州整體上而言,仍然是朝廷的地盤,純度比較高的那種王如身死之後,梁芬收編了宛城、襄陽間的廣大關西流民,已成一方勢力。

  山簡(都督荊、寧、益三州諸軍事)、王澄也從夏口返回了襄陽,收拾殘局。

  朝廷若想經營南方,不可能與邵勛把關係搞得太僵尤其是正月里這場高規格的婚禮弄得遠近皆知,這會怕是連匈奴人都知道邵勛與潁川士族合流了。而潁川士族一貫與汝南士人並稱,在豫州西半部這一片,朝廷真的沒太多影響力了。

  「另者,朝廷可能還想打一打弘農,把王彌向西推。新安離洛陽近在哭尺,著實危險。」庾琛又道朝廷有糧麼?「邵勛說道:「禁軍雖有多番整補,亦不過二萬多人,怎麼打?」

  老夫亦不知。」庾琛嘆息道洛陽朝廷能直接利用的人力是越來越少了,基本就河南、滎陽、上洛三郡他們現在都從流落河南的各地流民中擇精壯補入禁軍了。

  這個選兵標準,若放在十年前,估計要讓人震驚半天但邵勛懶得管了,朝廷愛咋樣折騰就折騰吧,別被人滅了就行。他現在還需要和大家一起,假裝團結在大晉旗幟下。

  今年還有漕糧入京麼?「邵勛問道。

  「應該有。」庾琛道:「聽子據說,朝廷默許琅琊王插手江州政事,換取錢糧入京。』錢糧真的是重中之重。

  雖說洛陽人口在一年年減少,對糧食的消耗沒以前那麼大了,但匈奴的破壞也日漸激烈,洛陽周邊的自持能力在一天天下降。

  沒有外部錢糧輸入,洛陽連半年都堅持不了。

  就在年前,王玄甚至私下裡問他,這幾年截留了多少漕糧邵勛告訴他實話,大約六十萬斛。另外借了約四十萬斛,總計「坑」了朝廷一百萬。

  王玄詢問能不能先還一點,邵勛拒絕了,因為他也很缺糧去年的戰爭畢竟是在河南打的,即便軍事上贏了,經濟和政治上也虧得慌他的銀槍、義從二軍,全靠洛南、襄城、潁川、汝南三十餘縣,每年提供百餘萬斛糧食、三四萬匹絹維持看,而且還得自己放牧牲畜、養魚種菜、採摘果子解決一部分缺口至於器械消耗,一半自產,一半靠他從朝廷那裡胡攪蠻纏討要。

  豫州財政也很困難,也很吃緊,真的沒有餘力。到最後,只能答應王玄如果今年陳郡、南頓、新蔡三地還能順利收穫的話,就在秋收後還二三十方斛糧食。

  而說起琅琊王司馬睿,若說他沒有野心,邵勛敢把自己名字倒過來寫。

  作為司馬越余之一,司馬睿的幕府政治上靠的是南渡士人,經濟和軍事上靠的是江東豪族雖說他本人也在想方設法建立獨立於江東豪族之外的軍事體系,但目前看來還遠遠不夠,打壽春、入彭城,靠的就是東吳舊族、新貴的部曲。

  這個割據勢力真的很奇怪。邵勛覺得,若無司馬睿及南渡士人一力堅持,那些江東豪族們到底有沒有興趣擴張?

  許昌城內駛出一支車隊,滿載各色物事。

  庾琛看了看,都是他在許昌城內採買的日用品、農具,於是作揖道:「賢婿無需遠送,某這便去了。」

  說完,看向另外一邊。

  母丘氏、庾文君母女倆亦在告別,哭哭啼啼此番上任梁國內史,算是豫州腹地,沒什麼危險性,於是他把家人都帶上了。

  依依惜別之後,兩撥人分別上路:邵勛向西經穎陰去陽翟,庾琛向東經陳郡去梁國★***廣成澤屯丁的數量漲漲跌跌,最近維持在六個營、三萬人上下(含遠在陽城縣的一個屯營)。

  這三萬人里,除了幾千倒霉鬼外,絕大部分都換了一個遍了。

  表現好的從奴隸屯丁變成了屯田軍或戶籍上的自由百姓表現不好的就只能繼續在這裡幹活,等待下一次撞大運的良機一一比如遷出去給府兵當部曲恤田、祿田、軍田、材官莊.....從廣成澤延伸到梁縣,甚至向南拓展到魯陽境內,成千上萬頃良田在這些俘虜日復一日的耕作下,源源不斷地產出看糧食、牧草,飼養了大量牲畜。

  可以這麼說,正是這些田地、俘虜的存在,邵勛才有底氣在穎川士族面前要價還價即便你們不支持我,我也能依靠這一片的積蓄,短期支撐幕府、軍隊一年半載,然後把你們砸個稀巴爛。

  正月底,邵勛已來到了廠成澤內的材官莊南園護衛他前來的銀槍軍十一至二十幢六千戰兵就地展開了訓練銀槍軍現在有二十幢了,總計一萬二千人,按照邵勛的最新計劃,一到十幢編為左營,由王雀兒統帶,侯飛虎、孫和副之;十一到二十幢編為右營,由金正統率,張大牛、徐煜副之。

  陸黑狗在東武陽之戰時作戰過於勇猛,黑夜之中被流矢所傷,在床上躺了數月後,方才撿了一條命回來,但落下了病根,已不適合高強度的戰爭。因其曾在太學掛名,故調任南陽葉縣丞,名冊上喚作「陸榮」

  右營六干眾,只有十一、十二兩幢參加過去年的挺進洛陽之戰,剩下的人沒有任何戰鬥經驗。

  最後四幢人甚至連鐵鎧都湊不齊,除伍長以上軍官外,其他人都只分到了皮甲,這個只能慢慢籌集了,現階段還是訓練要緊。

  「材官莊南北二園都是家裡的產業。」邵勛指著在陽光下半凍半化的湖面,道:「北園由五千屯丁耕種,荊氏兄弟帶著部曲莊客管理。南園現有近三千八百戶莊客,都是幾年前從洛陽三園撤下來的老人。」

  庾文君挽著他的手,小鳥依人一般,用好奇的目光看著冰封的湖面、廣闊的農田她已經進入了妻子的角色。材官莊南北二園、綠柳園都是邵氏私人產業,需要她這個主母花心思打理。

  作為她的嫁妝,鄢陵、南頓等地還有不少土地、部曲,同樣需要她指派人手打理,十六歲的少女,就這樣接手了家庭重擔。

  邵勛替她緊了緊身上的皮裘,愛憐地摸了摸她的頭。

  庾文君嘻嘻一笑,仰起臉。

  邵勛親了她一口,然後摟看她向前走看他感覺有點不妙,因為庾文君對他越好、越依戀,他就越不忍心、越內疚。

  這個小妮子,太黏人了,又很執著認真。

  晚上入睡前,總是問一句剛才有沒有舒服。邵勛看得出來她不是特別舒服,但卻總想著要把夫君服侍得舒服了。

  「那邊是什麼地?」庾文君小手一指,看著那些宛如小島一般被湖泊、河流環繞著的土地,好奇地問道邵勛不動聲色,道:「那是廣成宮的田地,曰'垛田』,之前有三百餘頃,現在多少我亦不知。看到那邊的房屋了麼?耕作垛田的百姓多來自河南、河內二郡,在永嘉三年之前這裡一直種的是水稻。去年秋天種了冬小麥,五月收穫後,應該會繼續種稻穀。」

  所以是洛南這一片是他的重要根基呢當濮陽、東平、濟北、滎陽等地沒法正常開展農業生產,陳留、高平、濟陰、泰山甚至陳郡、梁國等地只能春種秋收的時候,包括廣成澤在內的洛南地區卻開始了兩年三熟。

  從去年開始到今年年底,人家一畝地能收三茬糧食,陳郡、梁國、陳留等地只有兩茬,前線那些郡縣半茬都夠嗆,差別太大了。

  更何況,廣成澤的稻麥輪作畝收要遠遠高於兩季粟,這是一個非常穩定且高產的大後方。

  垛田收的是不是廣成稻?」庾文君問道。

  「這你也知道?」

  當然。」庾文君咯咯一笑,道:「廣成稻在潁川也很有名氣。夫君你過年發的賞賜中,就有廣成稻啊。大兄曾帶了一批回家中,我們全家都嘗過呢。」

  「哦,這樣啊。」邵勛鬆了一口氣,道:「廣成稻確實不錯。」

  「那座山就是惆山吧?」

  「是。」

  「聽聞山北有廣成湯。夫君,你帶我去玩玩嘛。」

  「別鬧,為夫來這有正事呢。「邵勛心中一突,道:「恤田、祿田去年都只種了一季春小麥,今年春種粟,沒幾天時間了,為夫要下地躬耕。」

  「哦。」庾文君知道自己任性了,於是說道:「那我就給夫君送水送飯吧。」

  「嗯。」邵勛心不在焉地應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