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昏禮

  王衍果然信守諾言,來許昌參加了邵勛的婚禮。

  兒子王玄、女兒王景風、王惠風都沒來王玄在家祭掃、待客,王惠風沒興趣,王景風則是破防了。

  作為太尉,他和曹馥坐在一起附近還有荀藩、劉、鄭豫、裴康、羊冏之、盧志等人一一好傢夥,朝堂與地方上的核心人物都到齊了,怕是天子辦宴會人都沒這麼齊。

  此時婚禮已經過半,眾人也喝得微熏王衍抬眼一看,庭院東南角落裡有群二十唧當的年輕人,跪坐在案幾後,腰背挺直喝酒之時一飲而盡,非常豪爽。

  他知道,那都是銀槍軍的將校,還是比較高級的那種。

  曾幾何時,這類兵家子根本上不得台面。但到了永嘉六年的今天,他們已經漸漸嶄露頭角,成為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

  其實並不奇怪啊。

  他們的「邵師」、河南最大的兵家子,已經娶了潁川世家大族之女為妻,這件事本身就在宣告兵家子勢力的崛起「群賢畢至啊。」王衍心情複雜地笑了一聲,道:「就連徐州那麼遠的地方,都有士人來恭賀。」

  荀藩笑道:「陳公本就出身徐州,尋常罷了。」

  除了東海王氏外,來的都不是什麼大家族,如彭城劉氏、東海糜氏、蘭陵蕭氏、東海何氏等等,都是些地方上不起眼的小家族。

  甚至於,就連徐州的地方豪強,都攀附了過來,方才那個姓到的徐州土族就是,明明沒受到邀請,卻遣家中嫡長子來賀,放下禮物就走,攀附之心十分熱切。

  王衍放下酒碗後,越想越不是滋味,景風明明與陳公自高平同乘一車回來的,卻一一什麼事都沒有。

  一步慢,步步慢。

  一時猶豫,良機錯失。

  當他終於決定捨棄面子,願意把女兒嫁給陳公為妻時,陳公又上了個新台階。

  當他又糾結良久,決定降低標準,再捨棄點面子時,陳公好像又沒什麼興趣了。

  思來想去,總是因為面子作票。

  王衍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不過,當想起女兒惠風那清冷的眼神時,他又猶豫了。

  罷了!王衍嘆了口氣。

  裴康看了王衍一眼,心中稍感安慰這老貨打的什麼主意,當我不知道?看到他吃的樣子,裴康就很得意但他很快又想到自家女兒的處境,心情也沒那麼好了。

  沒名沒分的,肚子都大了,怎麼想的?至不濟,也得弄個並妻之位啊,這樣生下來的孩子還是嫡子、嫡女。

  思來想去,乾脆和王衍碰了一杯,各自飲下。

  臨時帳房之內,胡毋輔之看著禮單上各色綾羅綢緞、珠寶首飾、金銀器具、駿馬玉石的數字,嘴巴張得老大,久久無法合攏。

  端起酒碗灌了一口後,他才平復了心情娶妻居然是個絕好的斂財手段!

  陳公若是多娶幾次妻,豈不瞬間變成石崇那樣的天下第一富豪?

  發財了,真的發財了。

  他放下酒碗,推開後牆上的窗戶,看看橫七豎八停在那裡的車輛,眼冒精光這可以買多少酒啊,怕是喝到死都喝不完!帶上兒子一起喝還是喝不完!

  陳公真是威震中原,巴結他的人太多了。

  以前可能還看不太出來,但結婚之日,哪怕沒被邀請,很多人也不介意送上份禮物,結個善緣感慨一番後,他坐回了書案前,繼續記帳此時婚禮已近尾聲,蔡承匆匆進來,遞了一份新禮單給他,讓他記上。

  胡毋輔之拿起一看,傻了。

  居然是梁皇后遣人送來的禮物:紫款(hu)繡、絳紗繡毅禮、七彩杯文綺被、絳石杯文綺被、紫碧紗紋繡纓雙裙、碧玉瓶......林林總總數十件,多半是宮中所用之物聽聞梁皇后與庾家小娘自小相識,關係匪淺,看來沒錯了。

  只不過一一這是避著天子暗中送的吧?胡毋輔之八卦地奸笑兩聲,又喝了一大口酒。

  外間的賓客已漸漸離席散去了,僕婢、親兵們開始收拾桌案胡毋輔之翹著腿,坐在帳房內,突然間哈哈一笑,道:「當年見陳公在田野中躬耕我便知有今日,壯哉!」

  笑罷,拿起酒壺一飲而盡。

  一個蓬勃向上的幕府,一個不斷壯大的勢力,就能讓人心懷激盪,洶湧澎湃幹勁都足了許多!

  ******庾文君緊張地坐在婚房內,時不時抬眼望向外面她的心情有些糾結,既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夫君,又有些害怕。

  到最後,只剩下羞澀與甜蜜。

  從今天開始,她就是有夫之婦了。

  四位妾也在房間內,各自忙活看有人在溫酒切肉,有人在整理床鋪,有人在準備彩結,有人在準備器具。

  不一會兒,腳步聲響起。

  眾人都緊張了起來,庾文君更是嚇得正襟危坐邵勛站在門口,一眼就看見了他的妻子,微微一笑,走了進來。

  「夫.....夫君,還請共用一牢。」庾文君起身行禮,緊張地說道「好。」邵勛上前拉住她的手,安慰道:「以後還要過一輩子呢,勿要緊張。

  庾文君臉上又飄起兩朵紅雲,輕輕掙開手,坐到了西面邵勛坐到東面。

  荀氏輕輕切著肉,放到二人中間。

  兩人分別拿看筷子,夾起肉片,放入嘴中品嘗此謂「共牢而食」,指的是新婚夫婦同食一盤肉,也是他們成婚後一起吃的第一頓食物,寓意將開始共同生活。邵勛一邊吃,一邊看著新婚妻子。

  庾文君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臉上越來越紅,甚至微微顫抖了起來。

  一盤肉很快吃完了。

  田丘氏端來一壇酒,小庾拿來兩個用彩結系在一起的瓢,分別遞到二人手裡此謂「合(jin)」之禮,即新婚婦人互飲一瓢酒,也叫交杯酒。

  就是酒器的意思,即同一個弧瓜剖開兩半製成的瓢。

  夫妻二人共飲合疊酒,象徵夫妻合二為一,永結同好。又因弧瓜有點苦,還帶有夫妻二人以後生活中同甘共苦的意思另外,《禮記·昏禮》中有「合而(yin)」的說法。

  ,漱也。漱所以潔口,且演安其所食。

  這一瓢酒,還有吃完肉後漱口的作用,二人飲完酒後,邵勛還沒什麼,庾文君已經有些暈乎了。

  邵勛放下瓢,上前抱住她庾文君還沒完全長開,個頭只到他肩膀。

  邵勛在她耳邊輕聲說道:「等了十年,終於把娘子娶回家了。」

  庾文君把臉理在他懷裡,手緊緊接住他的腰,她只覺得,自己這一生真的太完美、太幸福了。

  嫁給了從小就結識的、讓她萬分景仰的英雄般的人物,而對方又早早傾慕她,心心念念要把她娶回家,還有比這更完美的事嗎?

  她感覺自己醉了,不僅僅是因為喝了酒。

  這個家,以後她就是女主人,一定要好好侍奉長輩,打理家業,相夫教子。

  勝妾殷氏偷眼看了下二人,將二人剛才飲用的瓢擲到榻下,恰好一個朝上、一個朝下,此謂大吉。

  響聲驚動了摟在一起的二人。

  荀氏走到庾文君身邊,附耳說了句什麼,庾文君的臉立刻紅得無以復加。

  母丘氏也走了過來,與荀氏一起為庾文君寬衣。

  庾文君只覺渾身僵硬得不行,機械地任憑兩位妾為她褪去一件件衣物小庾開始鋪床。

  殷氏則紅著臉過來,替邵勛寬衣。

  脫看脫看,這個內秀女孩的手抖了起來,眼睛都不敢看了。

  寬衣完畢,庾文君只覺渾身無力,直欲癱軟下去邵勛輕輕將她抱起,登榻而上四位妾齊齊退下,住到了隔壁的房間內。

  夫君....」庾文君躺在榻上,看著輕輕伏下的邵勛,用帶著些哭音的語氣喊道邵勛感覺到妻子太緊張了,輕輕撫著她的臉,在她耳邊說道:「我曾經覺得我運氣不太好,總是有人要害我,打個仗還屢出意外。後來發現,我的運氣全用在娶文君你身上了啊。」

  庾文君輕笑了一下,道:「是不是騙我?」

  「不是。」

  「你若騙了我一一「怎樣?」

  「我會很難過的。」

  「不會的。」邵勛在她耳邊吹著氣,輕聲道庾文君有些迷糊了。

  片刻之後,眼睛突然瞪得溜圓,雙手緊緊揪著鋪幣,用力之大,幾乎把指甲都窩斷了。

  她的眼角流下了淚珠。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流眼淚,好像失去了什麼寶貴的東西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