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動員

  過鞏縣之後,敵軍是越來越多。

  以銀槍軍、義從軍以及豫充丁壯組成的近兩萬大軍,如同一塊巨大的磁石,吸引著無數的匈奴步騎。

  九月二十日,抵達偃師,休整一夜後,繼續前進一路行來,邵勛都沒有插手指揮,而是選擇當一個旁觀者。

  銀槍軍的戰鬥素養是相當高的,即便是十一、十二兩幢,在前十幢老兵的帶領下,也比前幾日打得更好了。

  戰鬥力有很多組成部分,其中之一便是心志。

  你要有一顆大心臟,要沉著冷靜,不慌不忙這不是誰都能做到的。

  一般水平的步兵,在面對鋪天蓋地的騎兵時,其表現是什麼樣?菏水之戰已經揭示了結局。

  別覺得那是突襲。即便是正面進攻,反覆襲擾之時,總能讓苟晞步兵主力分心、疲憊,最終露出破綻。

  這個時代,只有少數人,如馬隆、劉裕等,能憑藉一支素質高超的步兵,橫行於騎兵的海洋之中,甚至屢戰屢勝。

  邵勛慶幸自己帶的是銀槍軍押送漕糧如果是牙門軍的話,結局不太好說,五五開。

  換成他治下數量最龐大的部隊屯田軍,應該會中途潰散,可能連鞏縣都到不了。

  滿昱、喬洪二人又抓回了幾個俘虜,拷訊一番後,終於得到點新東西了:河內王劉桑曾經屯於河內,後來離開了,往哪去不得而知。

  另外一條是有關伊闕關方向的因為邵勛太難纏,匈奴人將大部分機動兵力都調集了過來,南邊已然阻止不了梁芬部一萬四千餘人的北上了。

  聽完審訊消息後,邵勛拿匕首在地上畫了起來,諸將圍攏過來看著。

  「梁芬弄不好比我們還先到洛陽。」

  「伊闕關離洛陽本來就不遠,匈奴大隊全朝咱們撲過來了,梁芬手頭還有涼州大馬,若被匈奴主力圍攻,可能會敗。現在麼,匈奴大概放棄那一路了。」

  「劉聰是不是下達過圍殲我部的命令?」

  既然梁芬能入洛陽,咱們乾脆撤吧,回許昌。」

  「都快到洛陽了還走,你傻啊。」

  邵勛伸出一隻手,示意安靜,眾人立刻閉嘴,聆聽邵師教導。

  爭論劉聰目的沒有意義。」邵勛說道:「他們馬多、人多,可以輕易把偏師變成主力,主力變成偏師。我若不來洛陽,劉聰一一不,是劉粲一一就真的主攻洛陽了,他是看著咱們出手,然後再變招的。」

  對騎兵眾多的政權來說,爭論哪路是主力、哪路是偏師沒有意義。

  又不是一路出師東北,一路出師西北,相隔萬里之遙。都在河南這一片打轉罷了,如果需要,劉桑完全可以調整主攻方向洛陽現在是個什麼情況,完全不清楚根據之前的了解,糧食大概可以撐到臘月。後來送了一批入京,朝廷又徵發了三萬多民夫充當守軍,糧食大概還是可以撐到年底,也就是說:三個多月。

  考慮到河流結冰的關係,漕糧運輸窗口其實只有不到兩個月了。

  這兩個月運不進糧食,洛陽將陷入饑荒,屆時會無敵自破現在我來洛陽了,劉桑可以選擇在此與我決戰,亦可選擇避實就虛,攻充豫二州,你等覺得他會怎麼做?「邵勛看向諸將問道「匈奴不太像決戰的樣子。」王雀兒直截了當地說道:「這一路打下來,真正兇猛的廝殺只有鞏縣那一回。其他多為襲擾,有點應付差事的意思。」

  這幾天也抓了不少俘虜,其中不乏賊校,算起來,洛陽周邊應該沒多少匈奴兵。之前也許很多,現在大概被調走了吧。」金正說道:「邵師,不如找個機會渡河北上,攻河內、上黨,再聯絡劉琨,共擊平陽。」

  王雀兒、孫和、張大牛、陸黑狗等人都用吃驚的目光看著金三,這有點太冒險了吧?

  一看不慎,全軍覆沒是大有可能之事,再者,你確定是匈奴人先打穿豫充二州,還是你先攻至平陽城下?

  匈奴之兵本就比你多很多,你去了人家老巢,內線優勢也沒了。

  金三真是瘋狂!

  「好了,休整夠了,爾等各回各營,繼續前進。蔡承,你知會下運兵,讓他們放下縴夫,繼續前進。「邵勛心中其實已經有了猜測。

  可能性只有兩個。

  到洛陽後,應該能排除掉其中一個可能了,車陣、船隊恢復行動後,匈奴人又圍了上來騷擾但這招用處已經不大了。

  對邵勛造成最大困擾的,其實是被挖得坑坑窪窪的路面,讓他們不得不經常停下來,取土填平坑洞、溝塹,大大延緩了行軍速度,直到九月二十三日夜,他們才遠遠看見燈火通明的洛陽城東陽門、建春門一帶甚至堪稱火光熊熊,城門隱有煙燻火燎的痕跡,建春門甚至被燒毀了半截,城門洞內外滿是敵我雙方的戶體。

  這尼瑪,打過巷戰了?

  夜宿城東南陽王府時,邵勛有些無語不過他也能勉強理解。

  野戰連潰兩場,死傷、潰散近萬人。

  存糧一天天耗盡。

  野外全是鋪天蓋地的匈奴騎兵一一其實未必有多少,但視覺效果很驚人援軍音訊全無,一點消息都送不出去,一點外界的消息都漏不進來他們就像個被人遺棄的孤島,惶惶不可終日。

  守城,最忌死守。

  看不到一點希望的守城戰,是堅持不到最後的,尤其是洛陽這種內部十分雜亂的巨大城池。

  信心是關鍵,你要給人希望。

  ******侯飛虎帶著四幢銀槍軍一路疾行,五天工夫就撤回了襄城,領取一應物資。

  至於堵陽那邊,則交給堵陽屯田軍負責更遠的南陽,曹馥已經下達命令,以樂凱為後軍左都督,總攬全局,羊為右都督,協助樂凱他們的任務只有一個,不要讓戰火燒到洛南。

  哪怕把南陽打亂了,只要穩住局面,就有功無罪,抵達襄城之時,驛道上隨處可見牽馬步行的府兵及部曲。

  侯飛虎在路上遇到過一支自魯陽北上的府兵,共四百九十餘人據他們所言,能上陣的都來了,其中甚至包括一些滿臉稚氣的少年少年是府兵子侄。

  他們年齡還小,武藝未成,也沒什麼戰鬥經驗,武器裝備非常差,但軍情如火,現在是需要他們賣命的時候了。

  襄城這邊更是人頭攢動。

  汝水邊的曠野中,部曲們走來走去,打水做飯府兵給馬匹解了肚帶,領其慢跑活動一番,甚至還有人把沒上過陣的少年生瓜蛋子聚集起來,集中傳授一些戰場上的小竅門。

  穎橋之上,大量馬驢螺止在通過,向東行去。

  老馬啊老馬,這次還要你們賣命。」侯飛虎感慨一聲。

  長安圍殺鮮卑的好處,到現在還沒完全吃淨,這都六七年了吧?

  六七年間,這批馬發揮了巨大的作用。尤其是攻苟晞一戰,老馬們跑死跑廢了不少,最後成功將背上的騎士送到菏水,一戰擊破敵軍。

  「走了!「不遠處傳來一聲大吼。

  侯飛虎循聲望去,卻見長劍軍副督常粲大手一揮,帶看休息完畢的五百餘府兵上路那應該是梁縣的石橋、李家、永興三防了,府兵加上部曲,千餘人排看整齊的隊列,渡過汝水過襄城而不入,直奔穎陰方向。

  不一會兒,吃完飯的汝陽、南山二防府兵出動。.co片刻之後,魯山、伏牛二防出動都說邵師去陳縣了,關鍵時刻,靠的還是幾年前在洛南打下的老底子啊。「看著浩浩蕩蕩的府兵大軍,侯飛虎不由地心生感慨說話間,今年在葉縣、舞陽新置的崖陰、公主二防府兵亦相繼趕到,稍事休整之後,明日就將東行。

  廣成澤的屯田軍也出動了五干人該部已下降至二萬七千人左右,今年又新調出了五千人前往堵陽擔任屯田軍一一缺額由去年俘獲的王桑部眾頂替這五干人由荊氏兄弟統帶,前往許昌充當輔兵。戰爭結束後,他們將變成可以擁有財產、可以娶妻、能領賞賜的屯田軍。

  汝水兩岸,大軍浩浩蕩蕩。

  襄城左近,戰馬奔流不息。

  許昌幕府一聲令下,平日裡散在各處的軍兵們,次第匯集,瞬間湊出了接近一萬五干可戰之兵。

  這還只是第一次動員。

  魯陽、堵陽、廣成澤、潁陽、陽關、郎陵等地的屯田軍尚未進行大規模的動員唯一的缺憾是,他們多為步兵,缺乏機動能力,行動遲緩。在面對流寇時不是問題但在面對擁有大量騎兵的匈奴時,就比較麻煩了。

  但命令已下,沒什麼可猶豫的了。

  秋收已畢,各地多有存糧,即便是蹲坑防守,他們也是有價值的。

  幾乎於此同時,數百匈奴騎兵突然出現在范縣西北的黃河東岸。

  只一股衝鋒,就占下了幾乎沒什麼兵的渡口。

  縣令已經盡力了,他帶著僅有的二三百人堅持到了最後一刻,才倉皇逃竄。

  當天下午,又有干餘步卒渡河上岸,開始伐木造舟,打制浮橋。

  整個二十五日夜,百餘艘小船來來回回,不斷地將匈奴步騎渡到河東岸而來。

  步兵開始修造營壘,加固橋頭堡。

  先鋒騎兵數百,則在部大、頭人的帶領下,兵分兩路,往丘、范縣方向而去,製造恐慌。

  仗打到這個份上,已經沒必要再遮掩行跡了。

  匈奴已經露出了獠牙:自東武陽渡河,入東平,繞過濮陽段的四津防線,遷回深入兗州內部。

  三年數攻洛陽不利之後,匈奴人突然改變了作戰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