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當機立斷

  大晉永嘉五年九月十七日,考城,晴空萬里裴妃一大早就起來了,看完各地送來的軍報後,不敢怠慢,立刻遣人找來幕府左司馬裴邵、右司馬鄧攸、四位參軍鄒捷、劉蔚、李興、冠軍夷、監軍裴邈、督護糜直。

  東海王司馬毗也來了,跟在他後面的是新蔡王司馬確司馬確被免去許昌都督後,便投奔了過來,成為幕府的第二位監軍。

  餘事就不多說了。「裴妃坐下後,見到人都來齊了,立刻說道:「裴司馬,你詳述一下來龍去脈。」

  「諾。」左司馬裴邵起身,一五一十地將最近收到的幾份軍報說了一遍。

  事情源自靈津那邊隊主彭陵帶人過河接應斥候,未果。但他發現了匈奴大舉輸送糧草之事,匯報上去後,一開始沒受到重視數日之後,因為斥候在河北接連不斷損失,傷亡遠超以往,唐劍意識到了不對,於是找充州刺史楊瑁商量楊瑁判斷,匈奴調集大量游騎,加大搜殺斥候的力度,多半是想遮掩什麼事情,於是又行文濮陽津、白馬津、文石津等處詢問。

  滿衡、劉洽、何倫各自派出大量人手過河,無一例外都遭到了敵軍騎兵兇猛的圍攻不得已之下,這些人又狼狐退回了河南,不過也不是做無用功,他們將各自得到的消息拼湊了一下,得到了一個驚人的結論:從河內到河北諸郡,全都在徵集物資、兵員。

  這說明什麼?說明匈奴在做渡河南下的準備。

  恰好在這個時候,滎陽傳來消息:匈奴步騎占據成皋,並修建營壘,挖斷道路,似有所圖。

  裴妃一聽,就感覺不太妙,於是立刻召集幕府僚佐,商議對策在座諸人或許不會帶兵打仗,但紙上談兵的本事還是有的,雖然不一定靠譜,聽完裴邵的話後,臉上多有驚訝之色,當場交頭接耳,議論紛紛裴妃耐心地坐在那裡,等眾人充分交流完意見後,方道:「先司徒在時,諸君便參謀軍事,今可有結論?」

  眾人互相看了一眼,很快,參軍鄒捷站了起來,道:「太妃、大王,仆覺得匈奴可能要強渡大河,直趨考城。」

  此言一出,不少人臉色一變,又嗡了起來鄒捷,字太應,荊州新野人,父祖官至侍中、左將軍在過去一年裡,新野那邊也打成了一鍋粥,家中財貨、部曲乃至族人多有損失,眼下充州又這樣,鄒捷還是比較著急的,害怕剛搬來考城沒幾個月的家人受到驚擾。

  肅靜!」督護糜直起身,斥道:「太妃、大王當前,爾等成何體統!」

  糜直現在統率著考城附近唯一一支兵馬。

  該部以駐文石津的一干東海兵為基幹,吸收了濟陽、陳留士族的一幹部曲,又募了一千新兵,總計三千人,其中騎兵五百一一文石津何倫部由此產生的缺額,著其自流民中招募新丁補充。

  眾人一看糜直這個後輩出來教訓人,頓時有些不滿,有人便要開口斥責,「諸君稍安勿躁。「裴妃搶先一步開口了,道:「可還有人建言?」

  「太妃、大王。」參軍冠軍夷起身,道:「仆以為,匈奴或打算自汲郡渡河,然後攻打滎陽、許昌。陳公家眷皆在許昌,若為匈奴掠取,恐傷其威信。另者,許昌又是都督治所一旦拿下,潁川士族或不再相信陳公,人心必然動盪。」

  這話也有道理,眾人議論紛紛,甚至有大聲爭辯起來的裴妃的臉色不是很好看,手下意識抓緊了裙子,顯然內心十分焦慮司馬毗看得一愣。

  方才鄒參軍說匈奴可能攻打考城,母親還沒這麼緊張呢。可一說到陳公威信要大跌就緊張得不行,何也?

  要知道,即便當年父親被滿朝文武擠兌得狼狽不堪,被迫出鎮外藩時,母親都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當時他還感慨母親心志堅韌呢,現在看來,似乎不是那麼回事啊。

  她居然為陳公緊張!

  其實不然!」監軍裴邈突然起身,先對裴妃、司馬毗行了一禮,然後掃視眾人,成竹在胸道:「我認為,匈奴並無目標,其意重在擄掠。」

  這話說得新鮮,眾人安靜了下來,聽他下文,裴邈在廳中走了一圈,就在眾人等得有些不耐煩的時候,道:「匈奴必經東武陽渡河然後入東平、濟北、高平、泰山乃至豫州之魯國一帶劫掠。」

  說到這裡,他又對裴妃、司馬毗行了一禮,道:「太妃、大王,仆請防範東平、高平、濟北等郡國。趙固被陳公擊敗後,並未遠去,至今仍盤踞在清河、平原一帶。青州方向又有曹,兵強馬壯,此皆匈奴賊師也。若幾位劇賊聯兵,便能自充、徐、豫交界之所突入,我重兵皆在濮陽,後方空虛,恐難抵擋。」

  這也是一種可能。

  司馬毗聽完後,坐立不安。

  裴妃則緊皺眉頭。

  幕僚們又交頭接耳了起來,有人面有懼色,暗暗想看要不跑路算了?

  兗州地處前線,直面匈奴,實在不是什麼好地方。如今看來,豫州也不保險,不如直接渡江南下,去建郵謀個職位,反正琅琊王一向敬重先司徒,來者不拒裴妃突然站起了身。

  眾人停止了交頭接耳,紛紛看向她裴妃深吸一口氣,突然間感到有些噁心。

  她強自抑制住想要嘔吐的感覺,心情卻愈發堅定了。

  這個時候,她不能倒下去。

  她要幫—一她的夫君,同時也是幫自己。

  我意遣人至許昌,請曹公馥總攬全局。」裴妃說道:「豫充本為一體,合則兩利,分則兩害,大敵當前,須得擰作一股繩,方能退敵。諸君以為如何?」

  曹馥是陳公任命的許昌留守,這誰都知道最重要的是,曹馥曾當過先司徒的軍司,在座不少人見過他,甚至共事過再者,曹公或許不懂具體的用兵指揮,但他謀划過軍略,對局勢有相當的理解,大略上的東西還是明白的。再加上德高望重,人脈很廣,如果由他來統籌指揮豫充二州軍事,確實更容易讓人接受一些。

  裴妃說完後,裴邵、裴邈、糜直立刻表示贊同,其他幾人你看我我看你,雖然有些不服氣,但終究沒反對。

  司馬毗下意識看向參軍鄧攸。

  鄧攸微微搖頭,示意他不要說話經歷了這幾個月的理政,太妃已經得到了相當一部分人的支持,威望初步建立,此時不宜起衝突。

  「既無意見,就這麼辦吧。「裴妃不給人拒絕的機會,乾綱獨斷道:「在曹公回復之前,先得做幾件事。」

  說到這裡,她與裴邈、裴邵商量了一下。

  最終由裴邈站出來說道:「大體六件事,需得勞煩諸君。稍頃幕府亦會具文發出,傳至諸郡國。」

  「其一,遣信使往彭城、下邳、東海,告知裴、王、糜三位匈奴之異動。

  「其二,諸君家眷可暫避往浚儀。此為大城,又有雄兵,當可守御多時。」其三,諸縣百姓,能避入塢堡者避入塢堡,不能者則入縣城,儘量發給器械、資糧令其參與守城。」

  「其四,傳令何、滿、劉、唐四將,令其各守各寨,勿要盲動,以致墮賊奸計。」

  「其五,知會鄄城楊使君,請其籌備錢帛,招募勇士,以備不時之需。

  「其六,九郡國諸士族,一一知會,尤其是東平、濟北、泰山等郡,幕府還是念著他們的,勿要多想。」

  「諾。」眾人先看了看裴妃,見她沒有反對,便應下了。

  同時,很多人直覺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緊張的情緒油然而生,匈奴人手裡的刀槍,是真的能對他們、對豫充百姓造成巨大傷害的啊。

  眾人散去之後,裴妃也沒和兒子多說話,徑直去了後院臥房之中,一時間吐了個稀里嘩啦,同時淚眼朦朧,心中稍稍起了股幽怨。

  再堅強的女人,這個時候也是脆弱的,需要男人陪在身邊南陽王妃劉氏輕嘆了口氣,走過來摟住了裴妃,道:「要不要派信使去洛陽?看看能不能聯絡上陳公。」

  裴妃眼淚撲落下。

  劉氏被她帶動,亦陪著掉了幾滴眼淚都是苦命的女人,都被那個混蛋弄大了肚子,偏偏他還不在身邊哭了片刻後,裴妃輕輕起身,拿絲絹擦乾了眼淚,雙手下意識輕撫小腹,用恢復平靜的語氣說道:「值此之際,還是別讓他分心了。我方才想了想,弄不好,這一次匈奴是奔看他來的。他大意了。這些事,曹馥自會想辦法通傳。」

  「等忙完這一陣,你還是去許昌避一避吧,我照顧你。」劉氏說道。

  裴妃輕輕搖了搖頭,道:「其他人都可以走,我和嗣王不能走,一走,恐人心動盪,局面又要橫生波折。河南是他的基業,若被糟蹋了,他.....他有什麼好的?」不知道為什麼,劉氏突然之間就有些生氣,只見她紅看眼睛,用方分不解的眼神看著裴妃,道:「你都這樣了,還念著他,他能給你什麼?」

  裴妃輕輕搖了搖頭,將劉氏樓入懷中。

  劉氏掙扎片刻,難過地哭了出來。

  南陽王被匈奴抓了,生死不知她堂堂一個王妃,關中主母,淪落到如今這個地步,傷心是難免的。

  九月十九日,信使抵達許昌正在新宅中頤養天年的曹馥聽後,立刻起身,他的第一道命令是徵集府兵。

  所有能上陣的府兵,悉數集合,一個不許留。若有府兵子弟,年堪上陣者,同樣徵發,速來許昌。

  第二道命令是發給李重和陳有根的,著其立刻前來議事,不得有誤。

  突然之間,一切開始了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