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幕府

  何倫匆匆來到了考城。

  考城縣在國朝初年罷廢,第一次置濟陽國的時候覆縣,但縣城都沒有,於是找地方匆匆築了一座新縣城,面積大大縮水,城周不過數里,狹窄逼仄,真的沒法住多少人。

  鎮軍將軍幕府遷來後,先占據了城西南一處廢棄的莊園,作為鎮軍將軍及太妃的居所及發號施令之處鎮軍將軍年紀小,還沒成婚,目前主要任務是學習。

  至於幕府一應大小事務,全部奏予太妃知曉。太妃審閱後,會給出批覆,再發往各地執行。

  這可能是此時天下最有權勢的女人了。

  名義上掌握著九郡國(多了濟陽郡),有數十僚佐、十餘將官聽令,可驅使近兩萬軍隊。

  如果算上東海國四郡,那真是不得了。

  說難聽點,陳公的實力可能都不如裴妃。

  不過,陳公是裴妃背後的男人。沒有陳公,裴妃也不可能得到兗州,從某種角度來說,裴妃就是陳公的「實力」

  當然,話又說回來了,如果沒有嗣王和太妃,陳公也沒法輕易操控充州。

  合則兩利,分則兩害。

  風韻猶存的主母和年輕勇猛的家臣,嘿嘿,老何也難免私下裡腹誹。

  莊園正在進行小規模的修,來自洛陽王府和廣成澤棠梨院的一批僕婢努力進行著灑掃。

  管事的人還是裴十六。他正在府外甄別新買來的僕婢,打算擴充莊園人手。

  見到何倫前來後,立刻遣人通票,不一會兒便將何倫引了進去,鎮軍將軍幕府長史趙穆、司馬鄧攸二人正在裴妃面前票報嗣王的學業。

  嗣王在詩賦一道還欠些火候,太妃不妨令其出外游水玩水一番,領悟真意。」趙穆說道。

  趙穆,汲郡人,字季子。司馬越鎮許昌時就投靠過來了,以「儀形中軌」著稱。

  他又是玄學大家王的女婿,故很受看重簡而言之,趙穆長相就很符合士人審美,本人還是三國玄學大家王弼的女婿,「家學淵源」,所以被司馬越聘為參軍,但主要任務是教導世子司馬毗一一司馬毗還曾有過另外三位老師,即鄧攸、王承、阮瞻,教育資源吊炸天「何為真意?「裴妃問道。

  趙穆聽了,思索一番後,道:「為人者,當體察內心,不拘於俗禮,追求適意和逍遙。」

  「可有說道?」

  昔年吳郡張季鷹(張翰)任齊王東曹,一日見洛陽秋風乍起,突然思念故鄉之純囊鱸魚,便對人言人生貴得適意爾,何能羈宦數干里以要名爵」,遂辭官回鄉。」趙穆說道:「此為士人風骨、真意,據此而寫出的詩賦,方能流傳干古。」

  「齊王冏秉政時,大行殺戮之事,不得人心,以至人人自危。張季鷹此言,莫不是為回鄉避禍找了個由頭?「裴妃反問道。

  趙穆語塞。

  何倫在不遠處暗目偷笑他早就覺得這幫士人喜歡無病呻吟了,太妃真是說到他心坎里了。

  太妃此言謬矣。」鄧攸說道:「人拘於世俗之中,固然需要操心庶務乃至生死,但真性情不可或缺。便是張壯武(張華)亦醉心於鶯鳴、魚游,此為自然之道,即摒棄一切道德束縛、繁文節,越名教而任自然也。嗣王若不好好學這些,如何與士人打交道?」

  裴妃聽完,道:「伯道言之有理,妾眼界淺了。嗣王那邊,妾會叮囑的。」

  說完,行了一禮。

  趙穆、鄧攸回禮。

  又說了一些音樂教習上的事情後,二人看了眼何倫,告辭離去。

  裴妃思緒還沉浸在方才那番話中越名教而任自然,不要受世俗間的道德、禮法束縛....想著想著,心中竟然有些衝動。

  不過她是理智的女人,很快就將這絲奢望壓下,請何倫坐下後又遣僕役,將幕府參軍鄒捷、劉蔚、冠軍夷、李興四人請來。.co眾人到齊之後,得裴妃示意,何倫方道:「末將自文石津而還,粗粗築了一營壘。陳公看過之後,認為營寨太過單薄,需築軍城。眼下築城人手是有,然乏錢糧,特請幕府撥付。」

  「陳公亦在文石津?「裴妃問道「陳公親率精騎,於白馬圍殺匈奴賊子,追擊至文石津而還。」說到這事,何倫臉上浮現出敬佩之情,只聽他繪聲繪色地講道:「陳公親自衝殺,契挑二人,威震匈奴。眾軍士見之士氣大振,將百餘匈奴殘兵屠戮一空。壯哉!當是時也,陳公躍馬河上,直如天神下凡,勇不可當。」

  其他人聽了還沒什麼反應,裴妃落在桌案下的手已經悄然握緊。

  早和他說過不要親身犯險了,就是不聽。

  這些威風耍了有什麼意思?

  一個需要主師親自衝殺的軍政集團,有前途嗎?

  「何將軍一一」裴妃打斷了何倫的話,說道:「築城之事,聽陳公的。只是幕府並無錢糧,且稍安勿躁,待秋收後再行修築吧。

  「諾。」何倫很乾脆地應下了。

  他感覺自己又找到了習慣的舒適區。

  他還在為東海王效力,周圍都是熟悉的人,幹著自己擅長的事。

  他們東海人依然有著一塊地盤,權勢依舊。

  特別是原本司徒衛隊一干名東海兵盡皆劃撥到他帳下,每日聽著鄉音,別提多親切了。

  經歷動盪歲月之後,能有這樣的日子,何倫很知足他現在有很強烈的維護這個集體的衝動,誰來都不好使,老子和你拼了。

  至於錢糧之事,他也理解。

  幕府真的是一窮二白,若非江氏、蔡氏、阮氏、卞氏接濟了一些財貨,怕是連俸祿都發不出來。

  好在祿田已經清理出來了,現在雖荒蕪著,但將來總有收穫,熬過這一陣就好了,秋收之後,錢糧應能稍稍寬鬆一些,屆時再問刺史楊瑁要錢,文石軍城就修建起來了。

  「匈奴游騎還多麼?考城這邊,已經許久未曾見到了。」裴妃又問道有好幾干銀槍軍駐紮在附近,哪個匈奴吃飽了撐著過來啊!何倫心中暗曬,嘴上說道:「回太妃,鄄城、范縣、東阿一帶都出現過賊騎。諸縣但緊閉城門,待匈奴自退。」

  裴妃默默點頭。

  她理解男人了,他心中應該也很苦。本來勸諫質問的話,便不想說了。

  她是女人,沒法上陣打仗,把男人服侍好就行了。

  男人有時候也挺孩子氣的,需要哄,哄到他記不起其他女人.....「情形應比之前有所改觀了吧?「她隨口問道已經好很多了。」何倫說道:「關鍵在於人心。司徒逝後,群龍無首,士氣低落。往往賊軍未來,便自己嚇自己。天天有人喊著散夥,這還怎麼打仗?今嗣王坐鎮考城,太妃把控全局,幕府英皆在,故上下如臂使指,沒人輕易潰逃或獻城了。」

  「辛苦何君了。」裴妃柔聲說道何倫、劉洽、滿衡、唐劍四人各領五干眾,分駐大河沿線,且耕且守,是邵勛定下的決策,通過她來發號施令。

  其中,何倫駐文石津,在濮陽國東燕縣境內。對岸便是曹操所築之枋頭,位於汲郡朝歌縣境內,為石勒所據,乃大河南北的重要渡口。

  劉洽駐鹿鳴故城。

  濮陽白馬縣附近有白馬山,西直鹿鳴故城。河上有津,日白馬津而鹿鳴城乃戰國魏鹿邑,黃河在此拐了個彎,流向東北,水勢稍緩,利於渡河。

  自戰國時代起,鹿鳴城便是重要渡口一一此時城址仍在,顯然歷代皆有修,甚至一直到南北朝時仍然存在,元嘉北伐時王玄謨便奔此城。

  白馬津對岸是魏郡黎陽縣,當地也有渡口,日黎陽津,與白馬津是一回事,只不過一個在北岸,一個在南岸罷了。

  白馬再東有濮陽縣。縣北黃河岸邊有濮陽津,自古為津渡之要,濮陽津對岸是頓丘縣。

  滿衡率五干眾屯於濮陽津,這會正在被匈奴破壞的田地上搶種雜糧濮陽東面是兗州治所鄄城縣,縣北二十餘里有渡口,日「靈津」。

  唐劍所部五千人目前屯於丘,將來會移駐靈津從地圖上看來,這兩萬步軍防守的都是大河濮陽段的渡口,四大渡口之間,其實還有不知名的小渡口。堵住這四處,並不能完全杜絕敵人渡河只能說把最方便渡河的地方占住,聊為阻止罷了。

  濮陽往東,可以說暫時被戰略性放棄了,只能委任給東平、濟北、泰山三郡國的世家大族,讓他們自己想辦法。

  「再有兩月便要秋收了,匈奴或許會大舉南下。」談完了修城之事,裴妃又道:「諸位皆一時英才,還請盡心。」

  「遵命。」眾人陸續應道裴妃臉上綻放出了動人的笑容,道:「古人求才,或旁求於夢下,我謂葛若選之於言行?先夫任用君等,付以政柄,登於台階,而為人表率。妾悉從之焉。今政事繁劇,戰事頻繁,君等宜勉之。生死有命,富貴有憑,全靠爾等一言一行,誡之,勉之。」

  眾人心中一凜,紛紛應是。

  裴妃說完後,便揮手讓眾人散去。

  院中頓時清淨了下來。

  裴妃一個人站在那裡,成熟美艷,又威嚴莊重,讓人不敢多看。

  何倫暗嘆,嗣王還是別出來秉政了,與太妃一比,真是得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