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二百四十里

  滎陽太守裴純換了一身戎裝,把鬍鬚好好打理了一下,準備出門面見邵勛。

  臨走之前,甚至打算擦點粉,不過被僕役勸阻了。

  「府君,聽聞陳侯從來不擦粉,更喜歡身強力壯的勇士,還是不要了吧?」僕役建議道。

  「也對。「裴純從善如流,立刻不瞎整了。

  他沒有帶任何排場,就兩個僕役、一輛牛車,低調出了虎牢關城。遠遠望見大隊人馬後,便下了牛車,在道旁等待。

  一隊隊甲士排著整齊的隊列走了過來他們先進了虎牢關城,控制各個要點之後,又派人向後傳訊,沒多久,又是一隊甲士前來,將道路兩旁的人向外推,獨留了寥寥數人。

  待這一切完成,邵勛終於出現在了遠方的驛道上.排場還挺大。」裴純暗自腹誹。

  鄭遵站在他後面,稍稍落後半步,默默看看前方。

  河南的世家大族,一個個都要做選擇。

  留下還是南渡?留下的人,又秉持一種什麼樣的態度?投靠哪一方?

  決定不好做,但必須要做,否則就裡外不是人,誰來都要搞你李矩站得比鄭遵還靠後,他的地位實在太低了。

  平陽人,外地來的流民帥,現在轉職成了塢堡帥。若非他本人會人情世故,搭上了袁浮和司馬越的線,日子會比現在艱難許多。

  這次他也揀選了三百精銳部曲,送到虎牢關幫助守城。對於維護大晉朝這件事,他一貫非常上心。

  陳侯邵勛是大晉朝第一大忠臣,立功無數,李矩非常佩服,說什麼也要遠遠看上一眼。

  李矩旁邊還有一些小士人、土豪。

  士人還相對矜持一點,土豪們就沒什麼可在乎的了,起腳尖,夠著脖子在那看。

  其實,滎陽的士人豪強真的不多了。

  與隔壁的陳留、濮陽一樣,滎陽地處戰爭前線,誰來都要搶一波眼下才搶了不到十年,就很是凋了,人口數量銳減一一這還是在補充了大量外地潤過來流民的情況下」如果再搶個十年、二十年,簡直不敢想像。

  到了那會,全郡可能就只剩少量大型塢堡、莊園,莊園之間是大片的空地空地原本可能都是耕作已久的農田,但卻被荒了,然後長滿野草,成為胡人放牧的樂園一一南北朝時,就有兩支胡人軍隊爭奪某座城池,一支在西門外放牧,一支在東門外放牧,馬兒吃完草,養了點力氣後就開打,馬兒沒力氣就停戰.滎陽的土人豪強們現在方分希望有個人能挑起重任,為他們遮風擋雨,保住這座原本十分富庶的地方一一境內以平原為主,河流縱橫,灌溉方便,還有運河商旅,更靠近洛陽,能不富嗎?

  不過,有些人可能註定要讓他們失望了。

  邵勛昨天就派了不少人至滎陽、濮陽、陳留諸縣,仔細繪製地圖,丈量從渡口到關鍵城池的路程一一他不太相信朝廷的輿圖。

  丈量里程的行為,很多人不明白,但也有少數聰明人看出來了,這完全是出於軍事目的。

  滎陽、陳留、濮陽,恐怕擺脫不了前線的命運了。

  「裴府君。」

  「君侯。」

  邵勛下馬之後,與裴純把臂而行,十分熱絡,他現在真的對裴純非常滿意,深夜持劍督戰,散盡家財招募壯士,這種決斷、這種勇氣是一般人能有的?

  「府君鎮守虎牢關,截斷賊人東西聯絡,功莫大焉。」邵勛笑道:「待回到洛陽,我定然向天子表奏裴君的功勞。」

  裴純山汕而笑,道:「哪裡哪裡。微末之功,比不得君侯匡扶社稷之偉業。」

  「府君過謙了。」邵勛說道。

  裴純搖了搖頭,堅定說道:「漕運是君侯保住的。若無君侯,五月石勒南下時,我可能已為其所執。」

  邵勛呵呵一笑,同時也有些疑惑。

  就歷史上洛陽大饑荒那個操行,漕運明顯被截斷了,而且就是今年。

  難道歷史上滎陽太守不是裴純?

  二人說話間,已進了關城,狹窄逼仄的街道內,幾乎沒有民宅,不是軍營就是倉庫、馬之類,此時都有銀槍軍士卒站崗裴純看了有點震撼陳侯的排場確實大,走到什麼地方都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戒備森嚴的程度,甚至超過了很多都督、刺史、宗王。

  有人嘲笑他怕死,並非空穴來風。

  「正有一事要請教府君。」走著走著,邵勛突然說道。.co「君侯請講。」

  「滎陽諸縣現有戶口幾何?

  不足萬戶。「裴純沉思了一會,說道。

  事實上,這個數據只是推測罷了。

  清查戶口之事,已經很多年沒做過了。而這些年,恰恰就是戰爭極為頻繁的階段,如何能有準確的數字?

  「不足萬盧」這個說法,其實也只是今年五月蝗災後,裴純與郡中佐更閒談時,很多人說的一個數字。

  這當然是不準的,而且很可能被大大低估了一佐更多來自地方,都有各自的立場.「真就這麼多?」紹勛追問道「或有二萬戶吧。「裴純又道。

  邵勛有些無語,你直接把數字翻倍了,這麼不嚴謹嗎?

  「君侯,二萬戶應是有的,再多我也說不好。」裴純說道:「如果算上聚居成塢的并州」雍州、冀州流民,或還能多出來幾千家,甚至一萬家。」

  邵勛相信了他的說法。

  流民是最大的變量,因為你不知道他們來了多少人。以此時官府失能的狀態,也沒法仔細清查。流民帥、塢堡帥們報一個數字,你除了相信還能怎麼辦?

  「如果遷移百姓南下....」邵勛頓了頓,然後說道:「府君覺得會不會有人作亂?」

  裴純一驚,立刻勸道:「君侯,若強遷百姓而走,真的會有動亂。」

  「誰作亂?士人還是豪強?」

  「皆有。」

  都是國朝慣壞了他們。「紹勛笑一聲,道:「若再打個十年八年,看他們搬不搬。」

  「君侯為何要遷走百姓?「裴純有些不解了,問道。

  「從大河渡口至管城不過四五十里。」邵勛比劃道:「管城向南九十里至新鄭,新鄭往南,又四十里至潁川長社,再六十里可至許昌。此為通衢大道,總計二百四十里上下的路程,你說呢?」

  管城是秦代的管縣。縣早就沒了,地名還在.新鄭在曹魏時還是一個縣,國朝省入苑陵縣,城池還在國朝南北向的一條大驛道,入滎陽時,皆過管城、新鄭,反倒是郡城滎陽不在驛道之Fa管城更是有南北、東西向的兩條驛道交匯,位置十分重要,所以到了唐代,管城再度置縣,且成了鄭州(滎陽郡)的治所。

  從黃河南岸渡口到重鎮許昌,就這二百四十里的路程,說遠不遠,說近不近,還是可以好好利用的」「君侯難道不管滎陽了?「裴純驚道。

  「哈哈,瞎說什麼呢?我放棄了滎陽,若被他人占據,豈不是自尋煩惱?」邵勛大笑道:「別多想。接下來,你尋個時機,把管城、新鄭好好修一下。管城可能要重新築城無需築太大,能駐防五千士卒、馬乾匹就可以了,倉城以能儲備半年軍資為要。新鄭有舊城垣,就是破敗了些,基址仍在,想辦法修下。外面再增築一個倉城,囤積糧草物資。」

  諾。」裴純想了想,一時沒想明白邵勛這樣做的用意。

  但他有種不好的預感,總覺得對滎陽不是什麼好事,看來,得想辦法挪個位置了。這破太守太危險,不好當,最好換個富庶一點且深處後方腹地的大郡,怎麼著也得把這次損失的錢撈回來。

  二人進入關城後,邵勛沒急著找住處,而是先在牆頭巡視一番。

  匈奴已退,部分征來的農民已經解散,各回各家。

  郡兵還沒來得及走,大概會到過年前才會撤退,滎陽的另外兩干郡兵已經損失殆盡,只剩下數百人。

  過完年後,還是得重新徵募,然後開至虎牢關,在關城附近種地,順便戌守一一滎陽的條件壓根養不起職業士兵,最多半脫產」虎牢關、管城、新鄭三地,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比剛剛收復的郡城還重要不得已的情況下,邵勛可以容忍郡城失陷,但這三個據點最好要守住「晚上置宴,招待下滎陽父老。」下了城頭後,邵勛吩咐道:「酒你來出,肉我來,馬肉。」

  「滎陽父老正想結識下君侯。」裴純笑道:「一定安排好。」

  又到他擅長的領域了,裴純頓時感覺十分舒適,滿口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