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消失

  司馬越抵達滎陽的時候,邵勛剛剛結束在廣成澤的巡視,回到梁縣綠柳園,與家人待在一起。

  接下來就要金戈鐵馬了,他分外享受出征前的溫柔縷重陽節這天,吳前稟報:一干二百新兵已募齊。

  邵勛下令銀槍軍第八幢就地擴編為第八、第九幢,新組建第十幢一一此幢軍官要到明年過年後才能到齊了,只能先搭個架子出來。

  八、九、十幢留守,一到七幢出征,這是已經定下的計劃前七幢里,第一幢六百人資歷最老,平均軍齡在五年以上,經歷的戰鬥也相當不少,從洛陽守城戰開始,到長安之役,再到北征汲桑、戰王彌,無役不與,經驗相當豐富了。

  這六百人的箭術,已經可算登堂入室,畢竟長達五年的不間斷訓練不是蓋的。

  槍術、刀術亦頗有火候弓、刀、槍之外,每個人加練的一把器械也非常不錯面對騎兵的時候,有人拿木、長柯斧砸人,有人用長戟或鉤鐮槍勾馬腿,有人執刀盾斬殺落馬的敵人,小組戰術非常熟練。

  可以說,他們已經完全具備了洛陽中軍覆滅前那批老兵的實力,而且比他們更加多面手,更能適應複雜的戰場環境,第二、第三幢與第一幢相比,實力有所欠缺,但差得不多。

  第四、第五幢.....基本上,排序越靠後的幢,實力相對越弱,整體呈遞減態勢,第六、第七幢實力是最差的,其中尤以第六幢最差,畢竟第七幢還防守過禹山塢,有過一次正兒八經的戰爭經驗,前者就純粹是空白了。

  這個實力,能否對付匈奴,他不敢說。畢竟匈奴再菜,人家在并州打了多少年了,戰爭經驗那是極其豐富的,就算是臨時拉出來的農民、牧民,也比王彌、汲桑那伙流寇強因為人家是真的經常打仗。

  不過如果是干王彌麼一一他問過手下諸將,大家都捧腹大笑,王彌的部眾也叫軍隊?

  石勒也不是不能打一打。

  前年去河北的時候,汲桑部眾的實力也很菜,比王彌強得有限。

  不過到底過去兩年了,石勒手下的人馬,也並非當初汲桑那伙人,而且他手裡有烏桓、羯人部眾,能拉出來上方騎兵,須得小心應對萬一失敗,後果很嚴重帶出去的這4200名銀槍軍士卒一旦覆滅,他或許還能勉強穩住廣成澤、襄城的局面,但六年努力至少廢掉一半,等於浪費了三年時間,軍心士氣也會受到打擊,保住洛陽的前景愈發黯淡。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他現在居然已經能承受一次重大失敗了!容錯率提高得不是一點半點啊。

  種田果然是有效果的。

  陽光斑駁,樹影婆娑。

  清風徐來,笛聲悠揚。

  邵勛愜意地躺到躺椅上,閉眼假,放鬆心情。

  樹林外數步是一條水渠,此時流水潺潺,順著田埂上扒開的缺口,靜靜流入田中。

  秋收早已結束,灰色的田野被翻耕了一遍,河水浸泡之後,泥土變得濕潤鬆軟。

  再過些時日,麥子就要種下了,這象徵看明年的希望邵勛特別喜歡躺在樹林邊,沐浴看陽光、秋風,看看金色的田野這是他放鬆的方式,能夠極大緩解潛意識中的焦慮,至於深層次的原因,他也想不明白,只能歸結於「俗」

  原來我就是這麼一個喜歡農事的俗人啊。

  當年綠珠是怎樣一個人?「粗糙有力的大手撫摸著宋禕嬌嫩的臉蛋,邵勛輕聲問道笛聲停了。

  今年才十八歲的少女起身行了一禮,道:「柔媚、貞靜、嫻雅。』旁邊傳來一聲笑。

  正在淺飲菊花酒的羊獻容看了一眼宋禕,道:「以色娛人之輩,也敢這般形容?」

  宋禕低下頭,不敢說話,來一曲《梅花落》。」邵勛揮了揮手,對宋禕說道。

  宋禕臉一紅,坐回去後吹奏起了笛曲邵勛的目光從宋禕吹笛時不斷變幻的唇上收回這張小嘴,功力頗深啊,他實愛之。

  樂嵐姬坐在旁邊一張高腳桌後,意態閒適地撫看琴,與宋禕互相配合,相得益彰她的目光時而落在羊獻容身上,時而又落在邵勛腰間,然後氣息就有些不穩傳聞後漢年間,汝南桓景隨費長房學道。

  一日長房謂云:「九月九日汝家將有大災,可令家人作絳紗囊盛茱萸系臂,登高飲菊酒,當可消災。」

  桓景依言為之,至夕還,家中牲畜皆暴死雖然只是傳說,但畢竟流傳百餘年了,時人深信之,漸成風俗郎君腰間的茱萸囊卻不知是誰送的,反正她還沒來得及送出就見到了。

  羊獻容注意到了樂嵐姬的目光,眼神微微有些躲閃,不過神色很快就淡然了。

  元旦那日,邵勛陪她燃爆竹,重陽佳節送他一個茱萸囊又如何?

  此謂禮尚往來,正常得很。

  「還缺一個舞姬。」邵勛和著音樂,右手輕敲扶手,嘆道。

  嵐姬抿著嘴唇,琴音微帶些許幽怨。

  羊獻容想要說些什麼,但發覺說什麼都不合適。

  邵勛似無所覺聽裴妃說,范陽王妃盧氏擅長舞蹈,連西域的胡舞都很精通。若能把她請來,為自己獻舞,那就太爽了。

  王妃獻舞,和普通舞姬獻舞,給人的滿足感就不一樣,差太遠了。

  我看的是舞蹈嗎?不,我看的是征服太陽漸漸落山。

  嵐姬回家看孩子了,宋禕也起身離去「廣成澤的稻子已經收第一批了。」羊獻容看著邵勛,輕聲說道。

  邵勛扭頭看了她一眼。

  羊獻容的眼睛亮晶晶的,帶看點期待之色畢竟才二十二三歲啊,放到後世,還是個大學生這張臉也是真的漂亮。「家尊昨日便說,惠皇后遣人送來了五百斛廣成稻,讓我好好報效皇后呢。」邵勛笑道。

  「你準備怎麼報效?「羊獻容低聲問道。

  「皇后想怎樣?」

  「把樂氏、宋氏這兩個女樂遣散掉吧,我再送你兩個更好看的。」羊獻容轉頭看著遠處空曠的原野,說道。

  邵勛樂不可支地笑了。

  羊獻容臉有些紅。

  魯陽侯手握重兵,屢戰屢勝,各方拉攏,現在心氣也上來了,在她面前再不似以前那般謹小慎微,都敢放聲大笑了。

  第一批廣成稻,畝收幾何?「邵勛岔開了這個話題,轉而問道。

  「不下三斛。」提起這事,羊獻容就有些得意,只聽她說道:「六十餘頃稻,能收接近兩萬斛。你信不信,我拿這些稻去洛陽賣,能換回六萬斛甚至更多的粟米回來。」

  我信。「邵勛毫不猶豫地說道羊獻容一證,可能沒想到邵勛直接就信了,以為他不知道稻穀的價值呢,在曹魏那會,天子經常拿稻米來賞賜臣僚國朝亦有之。

  一般的士人想吃稻米,急切間想買的話,還不一定買得到呢,總得先和店家約好,等待多日才能買回家。

  「沒意思。」她又把手支在腮上,出神地看看幾瓣在風中飄零的樹葉,道:「收穫的稻穀都送你了,拿去賞賜給將士們吧。」

  「好。「邵勛也不客氣,直接應下了。

  有這兩萬斛稻穀,即便此番出征毛都沒撈到一根,賞賜也有看落了。

  而且這是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才能享用的「高級食品」,尤能激勵士氣。

  我會向兒郎們宣示,此乃惠皇后所賜。」邵勛又道。

  為什麼?」羊獻容扭過頭來看向他,不解道。

  「將士們聽聞,定然感激皇后。」邵勛看著她的眼睛,輕聲說道:「以前的事情一一不會再發生了。」

  羊獻容微微顫抖了一下,然後」嗯」了一聲,又扭過頭去。

  「皇后有慧,才幹出眾,能折服廣成澤上萬將士。」邵勛走到她身邊,並排看著遠方的田野,說道:「以前為人肘,無能發揮。今後有臣在,皇后但盡情揮灑才智,必無人能害你。」

  晚風吹來,羊獻容但覺心頭塊壘一松,很多不願回憶的過往、很多深藏記憶中的恐懼,仿佛隨風消散了一般。

  她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看邵勛,良久後又移開視線,輕聲說道:「你但練兵打仗,後方錢糧之事,我會盡心打理的。」

  邵勛用柔和的目光打量看羊獻容去除了心中陰鬱的惠皇后,仿佛被重新洗鍊了一番,變得更加從容、自信、美麗了。

  這才是真正的美羊羊啊。

  以前那個急躁、陰鬱、絕望、恐懼的羊獻容,大約已經永遠消失了。

  現在總不能還有人說我光拿錢不辦事了吧?

  九月十一,重陽節後第三天,邵勛離開了梁縣,率軍北上洛陽。

  新的征程,又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