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禮,天子七日而殯,七月而葬;諸侯五日而殯,五月而葬。
天子大行,並不會現在就辦葬禮,而是停靈在一處宮殿,等待數月後下葬因此,司馬越現在並不需要將多少精力用於天子後事上。他所煩心的,更多的是河北那堆爛攤子。
東燕王司馬騰剛剛被新君改封新蔡王,都督司、冀二州諸軍事,但這並沒起到「沖喜或」換手氣」的效果。相反,局勢急轉直下。
河北人對司馬越一系人馬的態度是微妙的有人熱心功名利祿,支持。
有人不那麼熱心,中立。
還有人反對司馬越,給叛軍提供錢糧、武器乃至兵員。
打看公師藩旗號的汲桑勢力發展很快,已經快要逼近鄴城了。
這給了司馬越很大的壓力。
他預感到,冀州這麼一塊大肥肉很快就要離他而去了。這個時候,必須要做點什麼。
而且,己方的陣腳一定不能話亂,切忌發生內訂,內訂的主要壓力來自朝臣和禁軍。
在這個時候,他的使者頻繁穿梭於世家大族、公卿朝官、禁軍大將的府邸一一當然也有人南下樑縣了....….來的人是潘滔和庾亮,彼時是四月初十,有幸參觀了第二次騎兵衝鋒訓練。
比起十天前的那次,這回銀槍軍士卒們從容了不少,調整陣型時的慌亂錯漏減少了很多,速度也更快了。
不停地找問題,解決問題,然後通過高強度的訓練,讓官兵們形成條件反射。將來上了戰場,就能勝算大增牙門軍也跟著操練了一回,整體表現比銀槍軍稍好,畢竟他們的平均軍齡略長一些有過廝殺經驗的老兵也更多。
看完之後,二人跟看邵勛一起上山,勤見皇后先帝大行後,太常定諡號日「惠」,是為孝惠皇帝。因此,新君下詔,尊羊獻容為「惠皇后」一一她是皇嫂,顯然沒法當太后,這也是當初急著讓清河王登基的原因之一。
潘滔先當看眾人的面宣讀了天子詔書羊獻容拜謝之後,滿面輕鬆地站了起來。
天子承認了她的身份,令別居廣成宮,並賜器物、宮人、侍衛若千,前往廣成宮服侍從某種程度上而言,今上確認了廣成宮作為皇家行宮的地位。如果有可能的話,接下來可能還會進一步營建,沒有停工之虞了,除非遇到不可抗力因素。
將軍所練之兵,頗有章法、氣度,卻不知真上了戰場會如何。「潘、庾、邵三人出了正殿,坐在山頂的一處觀景涼亭內,潘滔率先打開了話匣子,說道:「若能不散亂,便合格了。」
是啊,合格的要求真低。面對騎兵集群衝鋒,能站住腳,不當場潰散就算合格了。
這就是如今的現實。
生產力水平低下,充數的壯丁一大堆,他們一上陣,自然被騎兵拿來刷戰績「其實,禁軍很多營伍也能做到這點。」潘滔繼續說道:「銀槍軍中,新卒不少吧?若能再好好練個年余,定能更進一步。」
邵勛拱手致謝。
潘滔是提醒他不可驕傲自大。
禁軍還是有一些老底子的,多為原洛陽中軍老卒,軍事素質超過銀槍軍老兵,和長劍軍相仿,只不過上頭總有人瞎搞,導致他們發揮不出實力罷了。
邵勛多次領禁軍征戰,對這些老兵也很垂涎。但他現在養不起,只能作罷了。
銀槍軍還需見見血。」潘滔又道「第一幢在長安殺過鮮卑,算是見過血了。」邵勛說道:「其餘數幢,在熊耳山中剿過匪賊,對廝殺也不算陌生。」「君精於戰陣,當知剿匪與陣列廝殺完全不是一回事。」潘滔說道「潘侍郎好口才。」邵勛笑道:「說吧,太傅想讓我作甚?」
「讓你去河北,你去不去?」
「可有朝命?」
「你想不想去?」
「諸事繁雜,須臾不得離開。」
那不就是不想去了?」潘滔笑了笑,道:「太傅可能要出鎮外藩了。」
邵勛心中一動,問道:「去哪?」
「自然是許昌了,避開洛陽這個是非之地。」潘滔說道。
「人言可畏啊。」邵勛故作嘆息道。
他是百思不得其解司馬越為什麼要走這一步,這下全完了,又不得不離開洛陽。
或許他還存看避一陣風頭後再回來的打算,但世事變幻,又豈會事事如他意?
許昌的位置很關鍵。」潘滔又道:「位於洛陽之東,出鎮之後,東西南北皆能呼應,還能直領豫州,不是什麼壞的選擇。」
如果有選擇的話,司馬越一定會繼續留在洛陽,不去許昌。
不過事已至此,沒什麼好的辦法了,以平定叛亂為由,暫時離開洛陽是最好的選擇。
況且,司馬越人在洛陽的話,對徐州的控制力度會減弱一一他並不會完全信任裴盾司馬睿二人。
在許昌建立霸府,還可以通過政治上的盟友王衍遙控朝局如果這也不行的話,司馬騰(冀州)、劉琨(并州)、司馬模(關中)、司馬略(荊州)以及司馬越直領的豫州,從四個方向包圍了洛陽,總能有點效果吧?
總之,司馬越做好了一切布置,然後便把精力放到軍事上了。
是的,「越總裁」又要上線了,親自微操河北、青州的戰事劉伯根被殺,王彌二度起事,連殺兩個太守,不但在青州肆虐,還攻徐州青州司馬略拍拍屁股走了,徐州司馬睿、王導二人拿王彌沒辦法,二州為之動盪到最後,還是充州都督、刺史苟晞派兵東行,一舉擊潰王彌,讓二度創業的王大將軍(王彌自封征東大將軍)單騎走免,收拾了點殘眾後,再度蟄伏了起來。
王彌被壓下去後,汲桑又冒起了頭。
不得已之下,苟晞這個救火隊長又分兵北上,等司馬越到位後,即進軍河北,厲行鎮壓。
第三批下場的造反者們,陳敏、劉伯根、公師藩皆死,依然旋起旋滅,無法對抗普廷的圍剿大軍。
但通過細節可以看得出來,晉廷的圍剿有點顧此失彼的感覺了,按下這頭起了那頭疲於招架。而且,很多原本鎮壓叛亂的官軍將領成了叛賊,沒當叛賊的也成了軍閥,這進一步為晉廷敲響了喪鐘太傅是真的在認真考慮讓你北上。」繞了一圈後,話題又回到了原點,只聽潘滔說道:「先去河內、汲郡,後面或者去河北,或者北上并州。劉淵也在攻城略地,朝廷大軍連連失敗,不斷退守,現在也就剩個晉陽了,十分危急。」
「并州戶口已不滿二萬戶。」庾亮在旁邊插了一句。
邵勛沉默地點了點頭。
這是司馬騰的鍋。
并州大旱、蝗災接踵而至,司馬騰不恢復生產,相反不斷亂搞,臨走之時又拉走了大量軍民(乞活軍),并州可以說完全癱瘓了。
二萬戶,也就十萬人罷了。即便算上隱戶,又能有多少呢?
相反,當地本有匈奴五十萬人,還有羯人等雜七雜八的部族,聽聞劉淵還在草原上誘招部落南下,當地的胡漢人口比例至少已是3:1,可能達到了4:1。
劉琨也就只能勉強自保晉陽一地罷了,無力對外拓展。
「潘侍郎,新君這些時日如何?「邵勛問道「今上登基第二天,就開始留心庶事。「潘滔說這話時有些茫然,有些驚訝,還有些冷笑:「群臣皆言,自武帝後,終於迎來一聖主。故群情激奮,聲勢愈眾。」
一個司馬越扶持上來的傀儡,剛剛登基,就迫不及待想要親政,這麼性急嗎?還是吃准了先帝剛剛駕崩,篤定自己不會有事?
但他確實達到目的了。
先留心政事,表達了自己親政的渴望,同時吸引忠臣圍繞在他身邊,討論國家大事,發表的見解縱然不算多高明,但肯定也在水平線上,故得到臣子認可,以至於大家都興奮不已一一有惠帝做對比,今上再差也差不到哪去。
「新君不是那麼容易擺布的,他早晚與太傅起衝突。」邵勛悄悄放了一點結論出來,並觀察二人反應。
庾亮不太相信,潘滔則信了七分。
潘侍郎,太傅有沒有邀你入幕府?「邵勛又問道「或有此意。「潘滔說道:「這會尚未騰出位置,將來可能會給個司馬吧,小郎君為何問這個?」
「侍郎真要去當幕府司馬嗎?」
「尚未下定決心。「潘滔實話實說邵勛點了點頭。
作為留守洛陽的一分子,潘滔從未正式加入過司馬越幕府,他一直只有朝官身份。
司馬越應該還是想用潘滔的,但暫時也確實騰不出位置,需待內部人員調整完畢,拿個司馬或長史的高級職位出來,潘滔才有可能應允。
不過即便潘滔真去了太傅幕府,也不是什麼大事。
聰明人從不會只給自己留一條路。
「看來,出征勢在必行了。」邵勛嘆道:「太傅既然開出了條件,這個時候不能不給面子。不過,能否幫我拖個一兩月,多索要些錢糧、器材?銀槍軍操練頻繁,積存器械消耗很快。」
「現在還能拖。」潘滔想了想後,說道:「如果鄴城或太原告急,就真的沒法拖了。』『太原我不去,打不開什麼局面,相反會損兵折將。」邵勛搖了搖頭,道:「能否見一見天子?」
「儘量吧。」潘滔回道。
邵勛連忙致謝。
作為被解散的「洛陽留守群」的一分子,潘滔傾向於他,但人家也有自己的利益考量不可能完全傾向他,能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幫忙,已經很夠意思了。
庾亮從頭到尾沒說上什麼話在這個場合,他這種小角色真的沒有插話的餘地,只能默默學習、體味了。
這種難得的經歷,對他是有好處的,能學到多少,就看他的悟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