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女官儘可能客觀地敘述:「這座城作為邊境國力的保證,自然是越堅固越好,越大越好,最好能夠承擔起將荊石道的散兵游勇聚集起來的效果。」
季星燃跟楊瓔珞對視一眼,她們還是第一次聽到京城中的人是怎麼談論西寧城的。
其實最開始對她們來說,建造西寧城,更像是朝廷對流放罪民的懲處。
一直到現在,每年新流放過去的罪民都還是要做三個月到半年的苦役,繼續建造西寧城。
西寧城是真的很大很大,一直到現在,東城啟用的坊也不過就是順化、順寧、順安、順德四個坊而已,每個坊大概能住兩萬人左右。
不過因為季昌明的規劃,並沒有安排那麼多人,控制在一萬五的數量上。
其餘人則是居住在西城,季星燃建造出來的「連城公寓」當中。
但即便這些人全都住進去,十來萬人,至多也不過就是啟用五六個坊而已。
而單單東城,就有三十六坊,動用的還不足六分之一。
楊瓔珞她們也不是沒吐槽過,這不是純屬浪費嗎?這麼大的地方都空著!
朝廷為了罰他們,這麼沒事兒找事兒!
但現在聽了方女官的介紹,她們才明白過來,原來這跟懲罰犯人的關係並不大,是一開始就這樣規劃的。
季星燃喃喃自語:「難怪建造城牆用的都是上千斤的巨石……」
若只是建造一個像是黃楊縣城那樣的小縣城,根本用不上這種龐然大物。
方女官亦是點頭,緩緩說道:「故而反對者也是因為這個才反對的,西寧城承擔如此重要的責任,必須要大,要兼顧,但這耗費的人力物力,是一場持續十數年甚至數十年對國庫的剝奪。」
季星燃明白過來了:「難怪你們會對西寧城這麼關注。」
原來並不是因為她季星燃的緣故,而是西寧城本來就一直在風口浪尖上。
方女官的眼神有些滄桑和沉重:「其實我是站在反對派上的。」
見季星燃有些意外,方女官坦誠道:「或許因為我是女人,是別人的女兒、妻子、母親的緣故,我知道百姓的生活需要的太多了,西寧城對國庫的剝削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也許這樣的剝削,沒等到打仗,大虞朝就已經陷入了民不聊生的境地。」
身為子女,要考慮父母如何安度晚年,若是辛苦操勞大半輩子,到了老年,得不到朝廷的撫恤,反而還要繼續做工種地交稅,供西寧城曠日持久的耗費,那也是一件難事。
更別說父母之愛子,為孩子謀劃的心了。
楊瓔珞有點想炸:「我們在西寧城也不容易!朝廷花了多少錢我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那一年流放到荊石道的人,死了三分之一在西寧城的城牆上!」
在季星燃他們改造工具工藝之前,建造城牆的那一塊塊重達千斤的巨石,不說被意外砸死的,就只說因為負重而生生累死的,那就是一個龐大的數字。
楊瓔珞在桌下的手緊握成拳頭,才控制住自己不要發抖:「我爹,我娘,還有我的兄長、姐姐、弟弟……我的二叔三叔還有堂兄弟們,都是死在了建造西寧城上的!」
「所以……別說什麼你們為了西寧城付出了多少,我們為了西寧城付出了性命!」
楊瓔珞的眼睛赤紅,她不能接受這樣的說法。
她知道一個家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所以她沒悲嘆過自己的命運被無辜牽連,也沒有抱怨過自己從此要以罪民的身份活在荊石道這樣荒涼的蠻夷之地。
但,她不能接受這個奪去了她大多數親人生命的地方,在別人眼裡,竟然還是一個犧牲別人造福她的地方!
楊瓔珞的喉頭梗起:「一直到現在,西寧城的人沒有一個晚上是安睡的,連六十歲的老人都要參與輪值守夜,我們在城外種地,身邊都要帶著護衛隊……為什麼?因為哪怕只是種地我們也隨時會死!」
這樣的地方,是她願意去的嗎?
如果不是為了守住西寧城,他們當初才多少人?幾千?幾萬?要跑不是隨時都能跑嗎?
荊石道那麼大,他們跑散了,遼人抓不住他們。
可他們不能跑,因為他們要守住西寧城,為了整個大虞守住。
可現在,京城裡的人在說什麼?
在埋怨西寧城花費太多?
在說就是因為他們住在西寧城,所以京城的老人甚至沒能吃上一頓酒肉嗎?
楊瓔珞的雙目赤紅,死死壓制住自己要甩鞭子打人的衝動。
無知!可笑!
這群京城的貴女,到底知不知道西寧城的百姓為他們承擔了多少?!
無數次戰爭中死去的人,那是西寧城的英雄,大虞朝的英雄!
不是那個耗費他們三五兩銀子就引來滿腹埋怨的人!
楊瓔珞的牙齒幾乎要把嘴唇咬出血來,季星燃按住她的手,對她搖頭:「瓔珞,你聽方女官說完。」
方女官見楊瓔珞的表情如此,也有些愧疚:「對不起,我知道這是我們的錯……」
楊瓔珞冷笑,季星燃按住她的手加了些力氣:「先聽她說完。」
楊瓔珞憤懣又懷著怨氣看了季星燃一眼——你幫誰?
季星燃沒理她,只對方女官點了點下巴,做了個請的姿態。
方女官愣了一下,其實她的官階要比季星燃高,雖然為了打聽西寧城的情況,她對季星燃她們更客氣了一些,但是一路上看季星燃的表現,也不是不知道她的身份官階的。
季星燃一直含笑順從,但剛才那一點,竟然讓方女官有些肅然和不自覺地想要順從。
這……不像是一個邊陲小城的父母官能有的氣質,甚至帶著一種不輸於皇帝的威壓。
方女官愣了一下,再看向季星燃,見季星燃又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心裡鬆了口氣。
剛才大概是她感覺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