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老也看了看季星燃。
老實說，季星燃這身量體格，即便是喬裝打扮，也還是能夠看出來跟真正的難民有些不同。
但東老卻只是掃視了一遍季星燃，並沒有多說什麼，便示意季星燃在他身邊坐下。
季星燃還沒反應過來，剛才那毛頭小子卻是興奮不已，就差拽著季星燃跳圈了：「兄弟，你運氣真好，東老這是看上你了！」 ✦
季星燃嚇了一跳：「看上我了？」
這東老……不會有什麼奇怪的癖好吧？
好在毛頭小子沒有聽出來季星燃的欲言又止，直接宣布答案：「是啊！東老應該是覺得你長得高，看著又還有些力氣的樣子，讓你跟在他身邊見識見識，這樣以後東老要是不來了，你就能替東老主持大局了。」
季星燃又看了一眼閉目養神的東老，心裡有點明白過來了。
東老的年紀看著不輕了，大半夜的出來露天席地地等人，對他來說應該是做一次少一次的事兒了。
季星燃好奇，問那毛頭小子：「東老的決定你怎麼知道？」
毛頭小子卻是一副仿佛季星燃問出了什麼令人匪夷所思的問題一樣，驚詫道：「你不知道嗎？東老一直都這樣啊，他說了，他年紀大了，這幾年年景不好，日子越來越難過，大家要齊心熬過去。」
毛頭小子說道：「東老說過，咱們要是心散了，就熬不過去了，也千萬別做會後悔的事兒，不做，熬過這陣子，往後還能安安心心過日子，做了，以後就算年景好起來了，這人也沒法活下去了。」
季星燃默默點頭，覺得這個東老倒是很有道理。
毛頭小子自己找位置呆去了，季星燃留在了東老身邊。
東老也不問她什麼，還是閉目養神，不言不語。
一直等到天邊泛白，東老才睜開眼睛，看向客棧。
季星燃說：「他們沒那麼早起來的。」
平時趕路都是在野外，大家雖然輪班休息，但是到底是在野外，睡不好，所以決定進城之後好好休息，這一覺除了輪班值守之外，肯定是要睡到日上三竿的。
東老扭頭看了看季星燃，收回視線才沉聲說道：「小兄弟看你的樣子也不至於混到跟我們為伍，你來這裡是有何意？」
季星燃心裡對這東老有些敬佩，因此也並不隱瞞什麼：「就跟你之前說的一樣，我怕你們熬不過去。」
熬不過去不是單指沒有糧食餓死，還擔心這些人會做什麼會後悔的事情，將來饑荒過去了，他們也沒法子重新做人。
東老笑了笑，臉上的皺紋輕輕擺動：「只要我還在一天，就不會讓他們熬不下去。」
「那你走之後呢？」季星燃沒忍住，直接問了。
東老看了看季星燃，有些遺憾，他嘆了口氣道：「我一直在找人接我的班，可惜總也沒有合適的人，有能力的，心思未必安穩，心思安穩的，又不能夠壓服眾人。」
東老看著季星燃道：「我看小兄弟你倒是不錯，只不過，看你這體格，也不是挨過餓的人。」
季星燃雖然苗條，但是身上全是一縷一縷的肌肉，跟那種餓瘦的人是不一樣的。
季星燃坐下來，問東老：「你們就沒想過去別的地方嗎？別的地方未必鬧饑荒。」
大虞朝的面積也不小了，跟季星燃上輩子的祖國差不多大面積，南北差異巨大，一兩百里可能就是不同的氣候。
這裡不下雨，其他地方未必不下雨。
東老苦笑一聲：「怎麼會沒有想過，別的不說，你也是外地來的吧？」
季星燃沒有否認，她的確是從外地來的，這裡已經出了荊石道的地界，從最西邊的西寧城過來，他們足足走了半個月，幾百里地是有了。
東老說：「我們這裡好些都是從別的地方趕來的人，別處也是一樣的慘烈，或許更遠的地方有救，但是我們熬了這麼多年……苦苦支撐下來，人數越來越多，也再沒有辦法趕路去遠處了。」
季星燃聽完就明白了，西寧城先前打仗的時候她也想過，能不能把西寧城的人遷遠一些，但後來發現這件事情只怕連朝廷都做不到，更別說個人力量了。
東老他們的情況更加為難，沒有任何幫扶和資源，去近處的，大家都是一樣挨餓的。
去遠處的，那就想都別想了。
東老的心情也十分沉重：「我知道這些外來的客商也不容易，這種年景背井離鄉出來做生意，想必也是走投無路了，不然誰會冒這麼大的險呢。」
「啊這……也未必，可能……」季星燃含含糊糊地說道。
興許是因為有的人被流放到邊疆，已經十來年沒有回到中原，根本不知道中原的情況呢……
說起來是挺幸運的，但還是覺得帶著一股寒酸。
東老說：「邙城已經很久都沒有客商來了，我心裡也是萬分無奈，但凡還有活路，我也不願意做這樣的事兒，但如今……便是厚著臉皮豁出去體面，也只能求別人施捨些糧食了。」
東老心中知道，他們這舉動一出，說是乞討，實際上就是威逼了……
他一生體面，是不願意做這樣的事的，但是不做，他們還有許多嗷嗷待哺的孩童，跟年邁體弱的老人，都已經餓得走不動路了。
他要是不站出來，每天死去的人都是不計其數。
季星燃沉思片刻，說道：「要多少糧食能夠度過眼前的難關？」
東老搖頭：「已經不敢想了，今年秋收也只有往年三成的量，扣完賦稅，自己未必能夠剩下什麼來……」
這就意味著，至少接下來的冬天跟明年青黃不接的時候都需要熬。
城裡城外這麼多難民，誰能知道要多少糧食才能夠活下去啊。
不過東老還是預估了一個數字：「也不奢望別的了，一天能有一碗清粥伴幾粒米，讓人撐著一口氣就行了。」
季星燃點了點頭，這個數量對她來說，倒不是什麼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