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夫人痛哭道：「我一生唯利益是重，但這件事上，我是怎麼都看不開，便是一千一萬個人，也比不上燃丫頭啊！」
早先趙夫人想給兩家做親，後來知道無望，兩個孩子沒緣分之後，就把季星燃當成了乾女兒。
這麼些年下來，沒有感情也處出感情來了。
更何況如今趙家的生意，倒是一大半都偏向季星燃這邊了。
趙夫人是個聰明人，不能細想的事兒她就不去想了，只一張嘴守得牢牢的，對她幾個親生哥哥都不曾透露半分。
這不是當成自己的骨肉，是不會這樣籌劃的。
這一回遼人大戰前後半個月，如今算是退得遠遠的了，城裡的百姓算是有了活路。 ✫
這一回重創遼兵，沒有個三五年，是不會再敢過來冒犯的，除非真想魚死網破了。
但西寧城在外頭的名聲，也不值當別人魚死網破，故而這西寧城也算是保下來了。
西寧城保下來了，但是那個保下西寧城的人，卻保不住了。
趙夫人連日地哭，眼睛稍微好點兒就去看沈慧心，見沈慧心形容憔悴，更是悲從中來，又不敢露出不好的神色來，怕沈慧心見了更加難受。
趙夫人帶著丫鬟來給沈慧心替班：「沈姐姐，你先歇歇，燃丫頭這裡我照料著，你先下去沐浴更衣，我也給燃丫頭換身衣裳。」
沈慧心呆呆地抬起頭來，似乎花了一點兒時間才辨認出來趙夫人，又回頭看了看季星燃，才茫然開口：「是該換衣服了……燃燃雖然好動，不怕髒，但是也愛乾淨的。」
以前季星燃天天往外跑，但是晚上回來必定是要在家裡洗澡的，衣服她不在乎破不破，有事兒的時候能夠熬上十天半個月不換，但那不代表季星燃喜歡這樣。
沈慧心忽然笑了一笑，有些淒涼：「是我大意了，燃燃那麼愛乾淨的一個孩子，我怎麼能讓她這麼髒兮兮地躺著呢，我來……」
「我來吧」，趙夫人眼淚又要掉下來了，她把沈慧心往外推，「沈姐姐，你自己個兒也該好好梳洗梳洗了，要是燃燃醒了，看到你這樣，肯定也會傷心的。」
沈慧心現在的模樣，可沒比季星燃好到哪裡去。
沈慧心雖然沒有出城作戰，但城牆上的士兵聽她號令，那些奄奄一息、肢體殘缺的人都是往她這兒送。
可以說她才是承受了戰爭中最殘忍那部分的人，早就心力交瘁。
要不是因為季星燃先一步暈倒了，激發她身為母親的本能，只怕她現在也是要大病一場的。
沈慧心呆呆地看著季星燃，不肯離去。
趙夫人再勸，沈慧心才低頭呢喃：「我怕我一走開……就看不到燃燃最後一面了。」
趙夫人的眼淚立刻忍不住，連忙抬手用帕子按住口鼻，堅持道：「沒多一會兒，我守在這裡，你就在隔壁梳洗更衣，真要有什麼……我叫你。」
沈慧心這才去梳洗，那麼愛體面的一個人，也不肯關上兩間屋子中間的門，就怕不能第一時間趕過來。
趙夫人知道她的心思，便只派婢女守在門口，將大門鎖得牢牢的。
季星燃這邊，趙夫人帶了府里會點兒醫的兩個婆子，並著兩個丫鬟，來給季星燃擦拭身體，換衣裳。
然而即便是這樣，四個人竟然還累出一身汗來，都沒能給季星燃換好。
季星燃身量苗條修長，肌肉緊實優美，比一般姑娘家是要重一些，但也不至於四個人都抬不起來。
丫鬟藥婆們也不是因為抬不起來才覺得為難，而是季星燃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皮，叫人連下手的地方都沒有。
趙夫人看得渾身打擺子，身為母親，是永遠都不能想像這樣的景象出現在自己孩子身上時，會是什麼心情的。
若是她，只怕現在早已經昏死過去。
但此刻她不能，她得幫著沈慧心，料理好燃丫頭的事兒。
趙夫人低聲呵斥兩個藥婆：「丫鬟們沒經歷過大事兒，你們也沒有嗎？挑著能翻動的地方，翻動著擦拭，別把藥給碰掉了，這些藥都是好的。」
趙夫人對沈慧心有這個信心，沈慧心給季星燃用的藥，必然是最好的。
然而，只有沈慧心自己才知道，藥物對現在的季星燃……已經沒有多大用處了。
梳洗完畢，沈慧心好像恢復了一點兒力氣，見趙夫人跟藥婆丫鬟們料理得當，便也沒有再勉強自己上手。
她看著一動不動的季星燃，依然選擇通過空間去呼喚她。
就算是植物人，說不定也有一絲意識，只要燃燃還活著，總是能夠聽到他們說的話的。
季昌明在外頭很忙，一貫左右逢源笑聲不斷的人，如今沉重得不成樣子。
但沈慧心知道，季昌明一刻也沒有將意識移除過，他也留在這裡，緊緊盯著季星燃的動靜。
沈慧心在心中喃喃自語：「以往還覺得有了這系統空間，便萬事不愁了，但如今看到也只是徒增悲傷。」
季昌明在那頭回應：「這系統多少也幫了燃燃，若不是那十全大補丸，燃燃……燃燃未必能撐到這時候。」
然而，話說出來了，卻連他自己都無法說服自己。
若是沒這系統，沒這空間，以燃燃的秉性，是絕對不會這樣冒險的。
季星燃雖然平日裡活潑一些，也有些少年意氣，對人對事都極好，能出手便出手。
但她絕不是一個分不清輕重緩急的人。
季昌明聲音苦楚：「若是沒有這系統，燃燃便不會有自己是城主，要護住這西寧城的想法吧……」
季星燃善於分析，這種場景，留下來，不是沒有勝的可能，但代價一定是極大的。
她選擇留下來，就是因為一路測試經歷下來，她心裡明白，唯有她留下來，才守得住這座城。
或者說，系統不知什麼緣由選擇她，便是要讓她來做這件事。
沈慧心的眼淚簌簌往下落，真不知道短短几日乾瘦十多斤的身子哪裡還有這麼多眼淚來。
她痛恨又悔恨：「燃燃實心眼，覺得自己得了系統這麼一個金手指，背後必然是有因果的，不肯白受別人的好，就要一五一十報答回去……那那麼多人，中了彩票得了好事，也沒有她這樣的。」
沈慧心突然覺得自己很失敗，她遙遙問季昌明：「明哥，我們把燃燃教成這樣，是不是害了她？」
如果季星燃沒有這麼聰明，心裡沒有這些善惡奸邪之分，沒有清楚天下沒有白得的午餐，做人不必這麼努力……會不會，就不是如今的結果？
再理智的人，經歷這些，也很難不產生各種悔恨心理，想著當初若是沒有怎樣，現在是不是就會是另外一個結果。
季昌明知道老婆鑽了牛角尖，他心裡明白沈慧心為什麼會這樣想，他自己也想過。
將女兒養得這么正直善良聰慧，才讓她背上了這麼重的擔子，如果她是個好吃懶做，隨意躺平的，今天也許背上罵名也會逃走的……
做父母的，面對這樣的結果，寧可她是這世上最蠢笨懶惰自私的人。
但他們終究不能。
季昌明嘆息一聲，安慰沈慧心：「我們不能因為今天這樣的結果，就否定燃燃的品性為人，想必如果有的選擇，她也還是會選擇像今天這樣做的。」
沈慧心哪裡不知道，只是內心愧疚太強烈，才不可自抑地冒出這些念頭來。
就在夫妻二人悔恨傷感之時，此時空間裡卻突然響起了一道聲音。
【你們真的這樣認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