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跳船

  衛瑾面色慘白。

  何天說話之時,她一直捧著茶碗,雙手微微發抖——不是喝茶,而是忘了放下。

  「握瑜,我想,這個勞什子皇后,你也未必就願意做……」

  「不!不!」

  衛瑾猛然驚醒似的,連連搖頭,動作幅度如此之大,連碗裡的茶水,都搖了出來,濺到了手上。

  何天趕緊接過茶碗,同時替她擦拭。

  幸好天冷,衛瑾捧茶碗的時間又長,茶水已溫,沒有燙傷。

  何天嘆口氣,「這件事,怪我!《光贊般若經》,是我替他們向你借的,若不是我……」

  「不!不!」衛瑾再次連連搖頭,「如何怪的你?他們既存了此念,就算借不到《光贊般若經》,相不了字……」

  頓一頓,「他們還能相面,或者相別的什麼……總有其他法子,將那八個字強加到我頭上!」

  何天暗贊,雖在震驚惶惑之中,但這個思維邏輯能力,幾未受影響,果不愧為我何天的女人!

  說出口來的是,「果不愧為衛老師!」他臉上帶笑,語氣略帶調侃,是為了略解「我何天的女人」的憂恐。

  衛瑾勉強一笑,但臉色依舊慘白,「雲鶴,現在……怎樣辦?」

  「握瑜,你願意尊君同汝南王如此……這般嗎?」

  「不!不!」

  「那好,回府之後,即請向尊君進言,就此與汝南王斷然割席!」

  衛瑾大躊躇,「你要家君上書舉劾汝南王?這……」

  何天連忙說道,「握瑜,你誤會了!豈能要尊君做賣友之事?尊君何等樣人?這種事,寧死亦不肯為的!」

  「那……」

  「上書是上書,不過,不是舉劾,是告老。」

  「哦!……」

  略一頓,「好!回去,我一定要他明日一早——宮門一開,就將奏疏遞上去!」

  「好!」何天十分欣慰,「待汝南王事了,朝廷再請尊君……」

  「不!不!」話沒說完,便叫衛瑾打斷了,「這一次,無論如何,我不容他再入中樞了!」

  何天斟酌用詞,還想再說點啥,衛瑾已搶在裡頭:

  「雲鶴,這一回,你不要再勸我了!我也不管家君自己樂意不樂意,總之,我就是不容他再入中樞了!」

  頓一頓,「他為國家做了幾十年事情,夠了!朝廷的恩典,包括親兵什麼的,都可以辭掉!他老了,於公於私,都該閒一閒了!」

  何天默然,心說慚愧,「朝廷再請尊君」什麼的,其實只是我瞎客氣,事實上,衛瓘是次「告老」,就真「以公就第」,再無復出可之期了。

  過了片刻,「既如此——尊君那裡,有什麼狀況,望及時告知。」

  頓一頓,柔聲說道,「握瑜,咱們的時間不多了。」

  「我明白!」衛瑾重重點頭,「你放心,明日一早——宮門一開,家君告老的奏疏,就會遞上去!不管朝廷如何回復,家君都會告病,杜門不出!」

  嗯,「告病、杜門不出」,我還沒想到呢。

  「握瑜,難為你了!」

  「雲鶴,如是……」衛瑾的目光,充滿了懇求,「這件事情,真就不會再牽連到家君了嗎?」

  「絕不會!你放心!」

  頓一頓,「不過,有一件事,雖說是我多慮,但……」

  「請說!請說!」

  「范重久、雲娘子兩個——請尊君不要生『滅口』的心思。」

  「怎會?他們是你的故人啊!」

  「我之所請,並非為此——其實,他們也沒真把我當作『故人』。」

  頓一頓,「是這樣,這兩人都是異能之士;天一道教眾甚多,范、雲手下,也不可能無人,若一擊不中,情事泄露,甚或逼的他倆出首舉發,就難以挽救了!」

  衛瑾悚然,「好,我都明白了!」

  *

  衛瑾沒有叫何天失望。

  第二天一早,宮門一開,衛瓘告老的奏疏果然就遞了上來。

  奏疏中,自謂「老病侵尋」,「神志昏聵」,已無力再為朝廷做事,不能再「尸位素餐」,「為朝廷羞、阻賢者路」,伏請陛下允准我的退休報告,「庶幾心安」。

  朝野上下,一片譁然。

  衛瓘的態度很堅決,一邊打退休報告,一邊打病休報告,就此不入值了。

  無征無兆,大伙兒都很懵。

  最懵的那位,自然是汝南王。

  趕緊登門拜訪。

  衛府倒沒有擋駕,但衛太保躺在榻上,面色如蠟,神情恍惚,好一陣子,才認出汝南王為何人?

  因為「病重」,衛太保身邊,圍了好幾個伺候湯藥的下人,「病」成介個樣子,一時一刻少不得人,也不能叫人家「屏退左右」,汝南王根本沒法子說正事兒,隱晦暗示的話,衛太保聽都聽不清爽,聽懂聽不懂,更無從說起了。

  後來,侍女伺候喝藥,衛太保的嘴巴,一開一合,一半的藥湯,都灑在了鬍鬚和前襟上,弄的一塌糊塗。

  汝南王再也呆不下去了,只好告辭,同時,還不能不說幾句「安心靜攝」一類的話。

  心中大罵:衛伯玉,你玩乃公阿爹那一套,以為乃公看不出來?

  阿爹,宣皇帝是也。

  宣皇帝當年忽悠曹爽,也是玩裝病的把戲,不過,曹大將軍可沒看出來。

  乃公是看出來了,但又如何?

  無可奈何呀!

  汝南王情知衛瓘改了主意,要「跳船」了,可是,卻搞不清楚,到底哪裡出了簍子,以致衛伯玉要用這種方式,與自己割席?

  不由就發慌了!

  何天以汝南王為「楊駿2.0」,一點不錯。

  這兩個人,表面上差異很大:一個囂張跋扈,一個恂恂儒雅,但骨子裡,異曲同工,都優柔寡斷而色厲內荏。

  只不過,楊駿的「厲」,表現在囂張跋扈;汝南王的「厲」,表現在總是做出一副「一切盡在掌握」的樣子。

  而內里,其實發虛。

  他敢行大事,一來,見楊駿不堪一擊,便以為皇后一方不過僥倖成功,其實比楊駿強不到哪裡去,豈在我司馬子翼話下?二來,他素來佩服衛瓘的能力,有衛瓘做盟友,他吃了一顆很大的定心丸。

  現在,衛瓘突然「跳船」,舉目茫茫,只他一人,可不發慌嗎?

  對於衛瓘的告老,不止汝南王,皇后也很意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