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四章 天子在我

  追兵頓時大亂,同時發現,羽箭來自水面——洛水近岸處,游弋著數條艨沖,張弓之人,立於舷側,突騎帽、辨發、左衽、窄袖、羊皮袴——

  竟然是——鮮卑?!

  鮮卑而水攻,太玄幻了吧?

  飛箭如雨,人仰馬翻,但還沒真正反應過來,岸邊蘆葦叢中,呼嘯大作,伏兵已起!

  這支伏兵,一直銜枚屏息,默默注視追兵同乘輿護衛拼殺,直到乘輿護衛幾乎盡數戰死了,這才暴起發難。

  為首一騎,長槍遞出,槍借馬力,迎面的河間小校,整個人自馬上被高高挑起,在空中劃了個長長的弧線,血花飛舞之中,砸在其後的一騎上,一人一屍一馬,同時翻倒在地。

  騎士瞋目大喝,「某譙郡文鴦也!何物賊子,敢犯聖駕?」

  隨即縱馬入追兵之中,但凡一槍遞出,必有一人落馬,猶如虎入養群,無一合之敵!

  廟堂之上,「文鴦」是個被逐漸遺忘的名字,但在雍、秦一帶,尤其是在民間,這個名字,歷久而彌新,依舊是個不老的傳奇,河間兵皆為雍、秦子弟,真正是聽著這個名字長大的,倉促之間,當面對陣,心中震撼,難以言述!

  同時,河面利箭,又急又准,好像射鵠一般,幾無反擊餘地!

  最要命的是,帶隊的宗岱一開始就被射殺,幾個低級軍官,無法有效指揮,追兵人數雖多,倉促接戰,個個跟沒頭蒼蠅一般,在對方水陸夾攻之下,混戰移時,不曉得誰喊一聲「走啊!」整支隊伍,便轟然崩潰,爭先恐後,掉頭奔北了!

  文鴦亦不追趕,撥轉馬頭,回到乘輿旁邊,跳下馬,右拳擊左胸,軍禮參見:

  「故東夷校尉,衛將軍長史臣文俶,救駕來遲,請陛下降罪!」

  皇帝瞠目結舌,半響,顫聲說道,「次騫……君……辛苦了!」

  咦?天子曉得俺的表字?說話還介麼客氣?

  「陛下受驚了!沒受傷罷?」

  「沒有!沒有!」

  「百神呵護,御體無恙,可喜可賀!」

  頓一頓,「臣等僥倖,賴陛下洪福,暫時殺退賊兵,可是,待彼等回過神,保不齊還會轉回來,再犯聖駕!」

  「啊?如之何?」

  「回陛下,目下,洛水北岸至洛陽城下,皆為戰場,亂兵縱橫,洛陽城暫時回不得了——」

  頓一頓,「臣伏請陛下,立即南渡洛水,脫離險境,暫幸伊闕,待戰事略靖,衛將軍即奉駕返宮!」

  「呃……呃……好罷……」

  此處南距伊闕,大約七十多里的樣子。

  船是已經備好了的,過河,上岸,車馬也已經備好了。

  車中,清水、瓜果、點心,乃至手巾、痰盂,也都備好了。

  這叫「供奉不闕」。

  就這樣,皇帝來到了伊闕。

  塢堡大門敞開,何天率一眾僚屬,迎出大門外,伏於道左,恭請聖安。

  皇帝趕緊下車,趨前攙扶,口中說道,「衛將軍請起!『何天是忠臣』,故皇后的囑咐,我一直都記得的……」

  何天起身,皇帝嚇一跳,「呃!雲鶴!你!怎變成……」打住。

  何天微笑,「『癸未夜變』,臣身受重傷,痊癒之後,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啊!……雲鶴,你受苦了!你受苦了!連聲音都……唉!唉!」

  「陛下方才提到了故皇后,這塢堡之內,還真有一位故人,正翹首以待陛下呢!」

  「啊?故人?」

  「是,臣請前扈。」

  於是,皇帝換乘肩輿,何天在左前引路。

  來到一個兩進的小小院落,皇帝降輿,何天前引,步行入內,只見花木蔥蘢,異樣精潔,頗異於塢堡之別處。

  入上房,由明間入次間。

  一個嬌小女子立於房中,容顏依舊俏麗,烏髮依舊如雲,一對眸瞳,依舊黑亮,深不見底。

  她深深斂衽,「妾於此待陛下……已久了。」

  皇帝目瞪口呆,幾至天旋地轉。

  何天掩門出戶。

  很快,身後傳出了隱隱的痛哭聲。

  *

  長沙王眼見乘輿南去,無法可想,不再猶豫,集中兵力,向東突圍,雖然死傷慘重,但終於給他打破重圍,沖了出去。

  河間軍窮追,但一路上,河間軍築以誘敵的幾重壁壘,給了長沙軍狙擊追兵的憑藉,就這樣邊打邊走,終於掙扎進了洛陽城。

  河間軍直薄城下,並不攻城,只是往來馳騁,耀武揚威。

  長沙軍元氣大傷,無力出戰,只能緊閉城門,嚴加設備。

  長沙王站在城樓之上,提心弔膽的瞻望——不是怕河間軍攻城,而是怕乘輿突然出現在河間軍中。

  如是,大事去矣!

  接下來的幾天,長沙王的食、宿,都在西明門城樓上,真正與士卒同起、同臥了。

  與士卒同甘苦以穩定軍心、鼓舞士氣,還在其次,關鍵是,若乘輿出現在河間軍中,他好第一時間做出反應。

  誰也無法預料,若他不在場,士兵們見到乘輿出現在對方陣營中,會有什麼反應?

  若待士氣崩潰甚至一鬨而散了再趕來收拾局面,局面便不可收拾了!

  當然,也派出了許多斥候,各個方向察探乘輿下落,但皆不得要領。

  護衛乘輿的,一個也沒回來,唯一能確定的是,乘輿護衛隊在洛水南岸同追兵發生了激烈的戰鬥,大部戰死。

  而乘輿,不知所向。

  不過,乘輿似也未落到河間的手中?不然,他們不能一直引而不發呀?

  這個不明不白的情形,不可持續,朝野上下,乃至整個洛陽城內,皆人心惶惶,如此再過得幾日,必然生變。

  或者,由河間方面入手,能得到比較準確的消息?但長沙在河間那邊沒啥熟人,內應啥的,就更加談不上了,怎樣才能塞幾個細作進去?

  正在絞盡腦汁,伊闕來人,奉上衛將軍親筆信一封,大致意思如下:

  幾日前,路過洛水北岸某地,正正好撞到不知何賊犯駕,於是出手救駕;彼時戰況激烈,亂兵出沒,為萬全計,乃暫請乘輿南幸伊闕;現戰事略靖,不日將護衛乘輿返宮,入自東陽門,到時候,請殿下派人接應,云云。

  長沙王喜出望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