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遣斥候偵察敵情,不多時,回報:十三里橋諸壘,空空如也。閱讀
張方微愕:陷阱?另有埋伏?
令:再探!左右十里,不可放過任一可疑處!
一個時辰之後,匯總多路斥候回報,確定:沒有埋伏。
事實上,這是長沙王食髓知味,重施敗成都王之故技也。
兵力有限,乃回收蓄力,憑堅城,一拳擊出,一戰而勝,一戰而定。
儘量不糾纏,不相持,不打那種你來我往、沒完沒了的陣地戰。
就這樣,張方不戰而得洛陽城外圍最後一道重要防線。
就長沙王這個戰術,衛將軍同幕僚議論之時,曰:「對陸機,長沙可『一戰而定』;對張方,『一戰而勝』或不難,『一戰而定』,可就難了!」
不過,這一回,何天沒有給長沙王任何提醒、建議。
次日,河間、長沙兩軍,正式交兵。
長沙王再次故技重施,就像緱氏走牽秀那一次,再奉乘輿,出自西明門,列陣而西。
張方是個西北土佬,從未來過京師,政治敏感度上頭,比不得一直在洛陽混的牽秀,遠遠望見天子旗鼓,沒像牽秀那樣立即撤退,結果,就在他猶豫不決之時,麾下兵士先慌了,陣腳鬆動,長沙軍一發動進攻,即不待鳴金而自退。
一退而潰,不可收拾,張方喝止不住,見長沙軍洶湧而至,只好也調轉馬頭,加鞭奔逃。
河間軍遂大敗,死者五千餘人,傷者不計其數。
一直退到十三里橋,往後張望,不見追兵,才算鬆一口氣。
長沙王眼中,張方已經重蹈陸機之覆轍,孤與河間之對決,已「一戰而定」矣!
因此,並未窮追——並未像追擊成都軍一直追到七里澗那樣,追張方一直追到十三里橋;不然,十三里橋下的河流,亦可能「死者如積,水為之不流」。
只有那樣,才算「一戰而定」。
何天收到消息,搖搖頭,「張方損失雖重,元氣並未大傷,指望他就此遁去,難!長沙沒抓住最好的一個機會,其後,欲不相持而不可得矣!」
頓一頓,「還是驕傲了!鬆懈了!那個……飄了呀!」
收攏敗兵之後,張方召集會議。
諸將皆心悸,長沙軍的戰力,不是之前想像的那樣不堪呀?——一直是拿皇甫商來想像長沙王的。
這都罷了,關鍵是,對方有天子在手,往後,這個仗,可咋打呀?
開口說話的人的意見,基本上都是:
「都督,兒郎們的心,都慌著,這個仗,沒法子打!咱們……撤罷!」
不說話的人,瞧表情,基本上,也都是同一個意思。
張方不說話。
良久,乾笑一聲,「勝負兵家之常!善用兵者,能因敗為成!」
頓一頓,「長沙所恃者,惟天子耳!天子,天下人之天子也!長沙『恃』得,我『恃』不得?我就要長沙,在這上頭,栽一個天大的跟斗——再也爬不起來!此所謂『因敗為成』也!」
諸將相互以目:都督的話,很玄奧呀!
「你們說的不錯,」張方再乾笑一聲,「兒郎們的心,確實還慌著,一時半會兒的,確實還不好就再同長沙直接見仗——沒幹系!接下來,咱們打的,是不見仗的仗!」
「不見仗的仗」?
都督的話,愈來愈玄奧了呀!
很快,大伙兒就明白了啥叫「不見仗的仗」?
張方非但沒有西撤,反而趁夜銜枚潛進,不過,不是奇襲,而是築壘數重,自十三里橋到東距洛陽城七里地之間,幾乎是一里地、一重壘。
次日天明,斥候探知情形異樣,即飛報長沙王。
對張方沒有立即西撤,長沙王略覺意外,但亦不甚以為意;對於張方之築壘,長沙王的腦迴路,亦略清奇:以為張方此舉,以進為退,所築之壘,為後撤時安靖後路之用,因為,亦不以為憂。
但情報陸續有來,情形不大對勁:張方所築之壘,皆高柵深溝,設備森嚴,不是草草而就,不像要撤退的樣子呀?
長沙王終於醒過神兒來。
既如此,那就繼續打罷!孤還是很有信心滴!
乃引兵攻之。
然而,攻守異勢,仗就不太好打了——不克。
只好再搬出天子來。
其效如神——遠遠望見乘輿,壘中的河間軍,立即開門撤退,而且走的慌裡慌張,旗幟兵仗,扔的到處都是。
長沙王略意外——畢竟不是野戰,還以為你們多少能守一陣子呢!
於是,再接再厲!
接下來,每一次,情形皆仿佛——遠遠望見乘輿,壘中的河間軍,立即開門撤退,而且走的慌裡慌張,旗幟兵仗,扔的到處都是。
如是,連拔數壘,直逼十三里橋。
好!既如此,便一鼓作氣,將河間小兒們統統趕下河去!那個……真正「一戰而定」!
正待發起最後的總攻擊,陣後突然亂了起來。
壓陣的軍校來報:陣後出現河間軍——我軍的後路被切斷了!
長沙王大吃一驚:孤中計了?!
就在這時,對面的河間軍,一片吶喊:
「長沙王乂,挾持天子,罪不容赦!救天子!護乘輿!封郡侯!」
吶喊聲中,諸壘皆開,河間軍潮水般涌了出來!
數日之前,望見乘輿掉頭就走的情形,已如煙雲了!
「乘輿」固然是妙藥,但長沙王用的太過,以致對方出現了「抗藥性」;另外,這幾天,張方不間斷的在軍中做「長沙王乂,挾持天子,罪不容赦」的輿論,表示,俺們的神聖義務是「救天子、護乘輿」——想不想「封郡侯」?想的話,就干翻長沙,將天子「救」到俺們這邊來!
長沙軍相當強悍,長沙王對兵士的號召力、凝聚力,也頗強,本來,即便被前後夾擊,以少對多,也不是那麼容易敗亂的,但既有個「乘輿」在陣中,便必得以保衛乘輿不失為第一,如此,縛手縛腳,排兵布陣,大受影響,接戰不久,陣型便見散亂,顧此而失彼,被河間軍覷到了空子,一個猛插,中軍和乘輿,反被隔開了!
河間軍歡聲雷動,旗幟招展,插入的兵力愈來愈多,而長沙王的中軍若不顧一切,硬往乘輿方向靠攏,就會被河間軍徹底包圍,失去突圍的可能!
負責護衛乘輿的校尉腦子很靈,眼見同中軍匯合已不可能,即掉頭而南,希望可以脫離戰場,兜一個圈子,返回洛陽城。
但張方苦心布置數日,就為此一時之功,豈容獵物走脫?早就伏下一支專門「救天子、護乘輿」的隊伍,緊盯著著天子旗鼓,緊追不捨。
乘輿護衛隊被咬死,無法東折,只能一路向南,終於,前無去路——到洛水北岸了。
追兵的帶隊將領名叫宗岱,大呼,「乘輿左右,皆為反逆,一個不留!」
於是白刃交施,血濺天子衣裳!
強弱異勢,不多時,乘輿護衛隊所剩無幾,連那個校尉也戰死了。
宗岱縱馬,馳近乘輿,向車裡的皇帝伸出手去,狂笑,「郡侯吾有也!」
話音未落,嘴還咧著,一支羽箭呼嘯而至,直直插進他的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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