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思緒不定,回到平安里,車子剛剛駛入巷口,遙遙便望見,對面過來一架軺車,兩造皆放緩車速,靠近了,兩架軺車上的乘客,同時舉手為揖,同時招呼:
「雲鶴!」「應元!」
來者江統。閱讀
「擅造潭府,」江統笑道,「沒想到主人家去了東宮,早知如此,我就等在東宮堵人了!」
何天乃邀江統同車,雖然只剩下幾十步路了,但這表示主人的盛情,江統欣然落車、上車,上車的時候,何天還趨前搭了把手,江統撩袍一躍而上,二人握手大笑,歡若平生。
何天名聲雖著,但登門拜訪的人,其實很少,原因無他,都曉得何侯「不接世務」,你投剌,他不搭理你,門上說聲「家主抱恙、告罪」就算很客氣了,因此,久而久之,也就沒啥人投剌了。
但別人投剌可以不理,江統不成,因為何天欠著他的人情——「殺馬」事件,正是江統受何天之託,奔走於太子賓客之間,才叫賈午免去了一場大麻煩。
沒理由說,你拜訪人家,人家接待你;人家拜訪你,你卻不接待人家?
最重要的是,何天已經開始做建設班底的工作了,他有心籠絡江統,將其納入自己的麾下。
「班底」分文、武。
武的方面,已經有文鴦、文虎兄弟,那是「鮮血凝成的友誼」,咋打也打不散的了。
何天還看上了孟觀。
孟觀作戰的風格,類似於東漢的段熲,狠辣果決,堅韌不拔,而靈活機變,又在段熲之上,真正是第一流的軍事人才,完全可以媲美馬隆、文鴦;年輕一輩中,不但無出其右者,更遙遙領先第二名N個身位。
若能將之攏入袖中,善之善者也。
不過,孟觀的情形,大不同於文鴦。
文鴦是叛而復降的羈旅之人,對於司馬氏,其實沒有感情;而不但遭遇不公,被廢黜十數年,其一家老少,更皆慘死於司馬某手中而朝廷一個屁都沒放過,因此,何天若要造反,文鴦兄弟入伙,沒有任何心理障礙。
孟觀卻不但是皇后親信出身,更正在春風得意、受國家厚恩、對「二聖」感激涕零之時,介種時候,拉他造賈、郭的反,可不大容易。
另外,孟觀之為人,心思太過活泛,這種人,趨利性既強,大關節上,就未必堅定,用起來,就不是太放心。
不過,到底是目下世上唯二、唯三的軍事人才!而且,不同品格的人,有不用的用法,老子又不是道德紀律委員會的!
且走著瞧罷!
文的方面,何天既看中了、目下也較有可能攏入袖中的,首推江統。
各種資料——歷史資料、現實觀察——顯示,江統之為人,既有原則性,又有大局觀,是個真正為朝廷、為國家憂思之人,大關節上,十分堅定,可堪信賴。
具體辦事、溝通的能力也很強——這已經在「殺馬」事件中得到證明了。
而何、江二人,也已互有嗅味相投之感。
還有,江統是太子舍人,「復太子」的行動中,不論從哪方面考慮,都需要原東宮官員的參與,如是,許多事情,才更加名正言順,更加有說服力。
江統同太子本人,曾有一小段尷尬過往。
他曾經上書勸諫太子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啥的,太子自然當作耳旁風——這倒沒啥,關鍵是,他的上書不曉得咋被楊駿看到了,於是,楊太傅就盜了江舍人的版,弘訓宮載清館,以之大發批評太子之議論,何給使躬逢其盛,險些葬送小命一條。
「閱壚」那一次,何天還半開玩笑的問蔣俊,因為楊文長的「播揚」,江應元勸諫——其實也是批評——太子的話,弄得朝野皆知,太子怪不怪他這個舍人呀?
蔣俊笑著說,「怪啥?太子心窄,根本沒地方放這些有的、沒的!」
何天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如此解釋「心窄」,也因此對太子的性格有了更深的了解。
總之,無論如何,以江統為自己的班底,非但不會招致太子的反感,反而會叫太子有特別的親切感——到底是我的「東宮舊人」嘛。
*
賓主坐定之後,自然而然,主人去東宮之所為,成為第一個話題了。
何天並不隱瞞,將自己欲聯姻太子和韓氏的謀劃,一一的說了。
江統亦是滿面訝色,「雲鶴!你真是想世人之不敢想、為世人之不敢為之事!」
何天嘆口氣,「也是被逼到這個份兒上了!沒有其他的路可走了!背城借一而已!」
太子和賈、郭之間,彼此觀感惡劣,朝野皆知之事,江統默然片刻,神色凝重,「此事若成,自然大善;可是,雲鶴,你有幾分把握?」
「幾分?」何天苦笑,「皇后那裡,或者尚有一二分;賈長淵母子那裡,半分也沒有!」
「那……」
「我是這樣想的:事情成了,固然如君所言『大善』;不成,太子總也藉此對皇后、對賈郭示好了,則——」
打住。
則他們之間矛盾的爆發,或可再延緩些時日?
江統恍然,「雲鶴,苦心孤詣呀!」
「慚愧!」
事實上,何天確實「苦心孤詣」,但重點並不在使太子對皇后和賈、郭示好,而在——
俺自己對太子示好呀!
何天既已起了「復太子」並在其後把握朝政的的念頭,就要儘快拉近自己的和太子的距離,儘快增加太子對自己的好感——
介個,俺替你做媒,這個距離,一下子就拉近了吧?
就算此事最終不成,但那是「那邊」的事情,我這個媒人,可是盡力了,你總該多少見我的情吧?
那,萬一此事竟然成了呢?
「復太子」就談不上了呀?
那也沒啥不好的。
老子就繼續做世外高人、詩壇領袖,就把心思擺在如何儘快將李老師追到手?
逍逍遙遙,悠遊歲月,不亦樂乎?
畢竟,造反,是很累、很危險的一件事情。
賓主皆感慨過一番了,何天說道,「應元,大駕光臨,應該有所見教,請說罷!」
江統掏出一疊紙來,「拙作剛剛脫稿,勞大賢斧正!」
何天心說,不會是《徙戎論》吧?
接過一看——
嘿,還真是《徙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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