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七章 大亂的第一道門,打開了

  看到邸報上書:「郝散弟度元與馮翊、北地馬蘭羌、盧水胡俱反,殺北地太守張損,敗馮翊太守歐陽建」,何天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心裡一聲哀吟:開始了!

  開亂階了!

  郝散反,不過「殺長吏」,郝度元反,一出手就幹掉了一個太守,前後聲勢,已不是一個數量極了!

  同時,也意味著,諸胡同朝廷之間,不留餘地了!

  歐陽健那鳥人,不是號稱殺的反賊「靡有孑遺」嗎?咋叫郝度元這樣的重要人物逸出了?

  還有,馮翊、北地、盧水都在雍州,且是諸胡「俱反」,這既說明,朝廷對郝散的「背信棄義」,引起了西北諸胡的普遍不滿,導致亂局擴大,也說明,雍州本地的夷情、吏治,本來就有大問題!

  但是,「哀吟」,偌大一個朝廷,基本上,只是實際上已在野的何天一個人的「哀吟」,彼時,整個士林,都沉浸在「洛陽紙貴」的精神狂歡里。

  啥?

  左思的《三都賦》,正式「發表」了。

  事實上,這場精神狂歡,何天也算是「操盤手」之一,且是主要的「操盤手」。

  《三都賦》「發表」之初,作者雖為魯公「二十四友」之一,文壇上,卻也未掀起什麼波瀾,彷徨之下,左思想起了金谷園雅集之時,何天答應為他作序,於是找上門來。

  這個事情,何天本早已置諸腦後,但既然答應了人家,不能食言,只好絞盡腦汁,寫了一篇序出來,比較重要的幾句如下:

  「觀中古以來為賦者多矣!相如《子虛》擅名於前,班固《兩都》理勝其辭,張衡《二京》文過其意!至若此賦,擬議數家,傅辭會義,抑多精緻,非夫研核者不能練其旨,非夫博物者不能統其異!」

  意思是,司馬相如、班固、張衡,都比不上俺們左泰沖,《三都賦》,實乃集大成者也!

  還有,「讀之者盡而有餘,久而更新!」

  總之,往死里吹就是了。

  同時,建議左思,我何某人名氣雖大,單槍匹馬,還是勢單力薄,你要多請幾個名士,一起來抬轎子呀!

  既有何雲鶴作馬首,便很有幾個樂意附驥尾的,於是,張載注《魏都賦》,劉逵注《吳都賦》《蜀都賦》,衛權為全賦作《略解》,如此聲勢,不過旬日,《三都賦》便大火了!

  有一說一,《三都賦》規制宏大,文辭壯麗,描摹生動,筆觸深刻,確實是中國賦體最後的高峰、最後的燦爛,而對於上位者來說,《三都賦》這樣的弘文,不啻是聖晉一統天下的頌歌,因此,也很願意推波助瀾,於是,豪富之家競相傳抄,很自然的,「洛陽紙貴」了。

  一片繁花著錦、烈火烹油的虛火中,何天登門拜訪張華。

  這一次,會於私邸而非鈴閣,是因為何天可能要說某人的壞話,不好宣之於稠人廣座。

  看到何天的名帖,張華便已猜到此客所為何來?待見了面,看客人神色凝重,主人臉上更不由略生赧意了:

  何天曾經專門到中書省,提醒張華,「垂意」郝散的「自新」,可是,偏偏就是在這上頭出了大簍子,以致雍州諸胡俱反!

  但何天自然不會再提這檔子事,而是開宗明義,「茂公,我為西北軍事薦賢而來!」

  「哦?哪一位呀?」

  「孟叔時。」

  張華想了一想才反應過來——孟觀。

  不由一怔,隨即沉吟。

  「茂公,你是否以為,孟叔時資格太淺?」

  「雲鶴,不瞞你說——是。」

  「孟叔時資格雖淺,但為人沉毅,有文武材用,朝廷破格用他,必如當年武皇帝破格用馬孝興,一舉而定雍、秦!

  頓一頓,「茂公,實話實說,目下,滿朝朱紫,論用兵,無出孟叔時之右者!——我不會看錯人的!」

  張華心說,你的話,會不會誇張了些?

  「還有,」何天繼續說道,「若用孟叔時,一定要許他專斷之權!朝廷不遙控,雍、秦當地,更不能有人掣肘!」

  張華心說,這就更難了!

  「『朝廷不遙控』,這是自然的;可是,『雍、秦當地』——征西將軍是趙王倫啊!雲鶴,你的意思,難道是——」

  征西將軍是西北最高軍事長官。

  「不錯!一定要越過趙王倫!不然,何以『專斷』?我的意思,以孟叔時主前線軍事,以解少連為其後援,主糧草輜重!」

  解少連,解系,雍州刺史。

  張華心說,這不是把趙王倫架空了嗎?

  沉吟不語。

  「茂公,如此安排,制度上,其實也是說的過去的,趙王倫只是征西將軍、開府儀同三司,並沒有秦王柬『都督關中諸軍事』的名義,孟叔時持節,不受其節制,沒有問題呀!」

  張華苦笑,「雲鶴,你曉得的,趙王倫宗室尊屬……」

  司馬倫為司馬懿第九子,也是幼子,今上的嫡親叔祖,目下,在宗室裡頭,是倫序最尊、最親的一輩。

  何天有點發急,「茂公,眼下的情形,顧不得什麼『尊屬』了!趙王倫無將帥才!而且,雍、秦今日之局面,還不就是趙王倫這位『尊屬』,任征西將軍之後,苛虐諸胡,給逼出來的?」

  頓一頓,「還有,解少連清身潔己,守正不撓,一向與趙王倫不相容,叫趙王倫主持西北軍事,仗還沒打呢,自己人先爭個不可開交,這個仗,咋打?」

  張華不由驚異的看了何天一眼——別看此人「三不」,有些關節,看的比朝堂諸公還深刻呢!

  何天十分懇切,「西北的情形,茂公是最知道的——一戰不定,亂子就大了!」

  張華沉吟半響,終於說道,「雲鶴,你的話,容我好好想想;另外,你也曉得的,此事,不是我一人可以專斷的。」

  曉得,你還要同裴頠、賈模商量嘛。

  當天晚上,孟觀拜訪何天,伏地稽首,深致謝意,並「請教進止」。

  何天還禮之後,微微苦笑,「叔時,你『請教』的太早了!據我看,張茂先猶豫的很!我已經有些後悔了,或者,本該直接去見皇后的?」

  嘆口氣,「可是,皇后不懂軍事,她多半也不以為我懂軍事,所以,即便我向她薦你,十有八九,還是得轉給張茂先、裴逸民他們,所以,還不如直接找張茂先罷!」

  「是!……真是叫何侯費心了!」

  「不過,你放心,若他們不肯用你,我還會再薦——一而再、再而三!」

  孟觀再次拜倒在地,「謝何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