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天神色凝重,「世間事,最怕『自疑』二字!賈氏做賊心虛,太子就算一無動靜,他們也會『自疑』為:太子的安靜,其實是暫時隱忍不發,待機會一到,便會大舉報復!這根刺在心裡紮下了,就再也拔不出來了!」
頓一頓,「如是,為免後患,過不了多久,便會有廢立之舉!」
郭猗一下子睜大了眼睛!
何天嘆口氣,「說實話,叫太子主動對賈氏示好,真正是委屈他了!你傷了我的人,我倒要給你陪笑臉?可是,大丈夫能屈能伸,這一回,不能不屈!」
郭猗呆了片刻,苦笑,「可是,如何『示好』?總不成,總不成……」
「當然不是對賈午陪笑臉;對皇后,暫時也不必有什麼舉動。��頓一頓,「不過,有一個人,即便太子對之執子孫禮,也不能算委屈。」
啊?還有這樣的人物?
「誰呀?」
「廣城君。」
「啊!……」
廣城君,賈充遺孀,皇后、賈午姊妹的生母,郭槐。
何天豎起右手食指,「當今之世,天下之大,唯一有能力約束皇后、賈午姊妹之人,廣城君也!——此其一。」
頓一頓,「年輕的時候,廣城君確以『悍妒』著名——皇后、賈午姊妹,可說是她一個模子倒出來的;可是,年紀大了,許多想法,未必還同年輕時一樣?未必不為身後慮,未必還由得女兒肆意妄為,遺禍整個家族?此其二。」
「雲鶴,這『其一』,你說的再對不過;可是,這『其二』……」
也怪不得郭猗嘀咕,他這位「本家」,年輕之時,「悍妒」到了一個什麼程度?
賈充本是有兒子的,而且有倆,都是郭槐生的,長子名黎民,一天,乳母抱黎民臨閣,賈充入閣,黎民見而喜笑,賈充乃俯身逗弄,這本是一副天倫之樂的和諧景象,但郭槐遠遠看見了,卻認定賈充與乳母有一腿,即鞭殺乳母。
黎民大受刺激,戀念乳母不止,不久,發病而死,年僅三歲。
黎民死後,郭槐再生一子,幾乎一模一樣的悲劇竟再次上演:
乳母抱兒,賈充逗弄,郭槐再次「捉姦」,杖殺乳母。
不久,小兒步武亡兄,亦思慕而死,年僅一歲。
就是說,郭槐不但殺死了兩個乳母,還順便幹掉了兩個親生的兒子,弄得賈公閭絕嗣,最後只好以賈午之子賈謐為嗣了。
郭槐確有能力「約束」賈氏姊妹,但是,「有」這個能力不代表「用」這個能力,她這樣一個人,真的會接受太子的「示好」,轉而去「約束」賈氏姊妹嗎?
何天用一種極肯定的口吻說道,「阿猗,我曉得你有點猶疑,不過……你信我好了!」
郭猗振作精神:那是,不信雲鶴還能信誰?他又有哪一次所料不中的?應一聲,「是!」
「太子見廣城君,」何天說道,「一是要執子侄禮——這不消說了;二呢,儘管『哭訴』!不要不溫不火、不陰不陽!如是,賈、郭反倒不會『自疑』!」
郭猗仔細想了一想,點頭,「對!是這個道理!」
頓一頓,「可是,還是那個話——這些話,誰去說給太子聽呢?誰去說,太子才聽得進去呢?雲鶴,你——」
何天笑,「我怎麼行?你覺得,我說話,太子可能聽嗎?」
郭猗嘆口氣,搖搖頭。
何天也嘆口氣,「這些話,有個人說,太子或可能聽的進去——也只有這個人說,太子才可能聽的進去。」
「啊?誰呀?」
「蔣俊。」
郭猗微微張著嘴,半響,「啊!是呀!」
頓一頓,「可是,誰說給蔣俊聽呢?雲鶴,我——」
我一個小小黃門,說這些話,沒有說服力呀!
何天神色鄭重,「這些話,我去說給她聽。」
「啊?」
「我見蔣俊,不能叫太子知道,阿猗,你好好想一想,有沒有可能,將我扮成宦者,混進太子後寢殿?」
郭猗蹙眉,半響,「可能是可能的,有我師傅在,應該安排的過來。」遲疑了一下,「可是,瞞過太子不難,但,沒有十足把握,瞞過孫慮那廝啊!」
「不必瞞孫慮!相反,要事先給他打個招呼,何某所為何來,跟他攤明好了!」
「啊?」
「你放心!這件事,他只會幫忙,不會搗亂。」
郭猗雖不曉得何天何以不瞞孫慮,又何以有如此把握,但也不再多問了,若阿天也信不過,這個世上,就沒人可信了!
點頭,「若不必瞞孫慮,他還能幫忙的話,那是萬無一失了!」
「好,就這樣!今晚我見江統,明天我見蔣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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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很順利。
何天說完,江統默謀有頃,即慨然應允;同時,也答應以一己之名義做同事們的工作,而不把何天擺到檯面上來。
何天雖已同賈氏拉開了距離,但他之有今日,全出於皇后一力提拔,這個「底」,是怎樣也洗不清的,他做「中人」,確實難以令人信服,這一層,江統理解。
另外,金谷園的雅集和筵席的情形,已經傳開了,何雲鶴、王處仲已經做了冤家,這一層,江統也是理解的。
次日,也很順利。
見到一身宦者打扮的何天,蔣俊甚至沒露出什麼驚訝的神情,好像他此時出現於此地,是理所當然的,「何侯怎樣吩咐,妾就怎樣做」,「一定照何侯的吩咐勸諫太子」,「太子也不比一兩年前了,何侯的指教,他一定會嘉納的」,云云。
由始至終,雖然面色有點蒼白,但神情平靜,沒有任何悲苦、怨懟的意思。
弄的何天心裡都有點嘀咕了。
但無論如何,有兩點可以確認:
其一,蔣俊身體狀況還好,保住胎兒的可能性增加了——這是關鍵之關鍵。
其二,郭猗那句「偌大一個東宮、能在太子跟前說得上話的、其實就一個孫慮」說的不對——「能在太子跟前說得上話的」,還有一個蔣俊!
不然,她不可能出以那樣肯定的口吻。
甚至,此時,蔣俊對太子的影響力,可能已在孫慮之上了。
想想也不奇怪,蔣俊比太子大著好幾歲,太子這個年紀,對蔣俊這種日常溫婉、知性,必要的時候,亦可以嬌媚、活潑的「御姐」,是最沒有抵抗力的吧?
而且,生母不再身邊,太子的性格,又是孤僻一路,對於這樣的「御姐」,一旦陷了進去,自拔,就很難了。
太子還在可塑期內,若蔣俊能給太子以正面的影響,莫說對於太子是好事,對於整個國家,都是件大大的幸事!
這個意思,何天也委婉的說了,蔣俊一口應承,「今後,一定勸太子修德進善」。
還有,蔣俊之前說了句「太子也不比一兩年前了」,或者,在知心姐姐的幫助下,太子已經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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