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三章 中華丈夫

  過了片刻,衛瓘有些吃力的說道,「這……怎會有這樣的情形?」

  何天搖搖頭,「最好沒有!可是……我不能不做萬全之備!」

  頓一頓,「最好是我杞人憂天!可是,目下的朝局……我不曉得,能夠安靜幾年?」

  「何侯的意思……」

  「本朝宗室強盛,今上聖質如初,齊王攸不復生——這三點,誰也改變不了!有這三點在,本朝的大隱患,就去不掉!上位者,就只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目下,上頭多少還是有些『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意思的,可是,她的脾性,我是了解的,而正因為了解,才不曉得,她的『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能夠持續多久?」

  「有朝一日,若她不再『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了——」

  說到這裡,搖一搖頭,「那就要出事——出大事!而且,不僅是她本人出大事!整個國家、整個大晉,都可能出大事!」

  衛操渾身起了寒慄!

  「我會盡力阻止『大事』之發生,可是,若我勢單力薄,或者別的什麼緣故,失手了什麼的,『大事』還是發生了——」

  頓一頓,何天凝視著衛操,「到時候,德元,可能就用得到索頭、用得到你了!」

  衛操沉聲,「操不敢愛軀,唯何侯驅使!」

  「『驅使』不敢當!德元,到時候,咱們並肩攜手,合力挽天傾!」

  衛操熱血沸騰,「是!操唯何侯命是從!」

  「目下,索頭部在位的,是……拓跋綽吧?」

  「是!」

  「這個拓跋綽,身子骨兒似乎不算太好……他之後呢?」

  「兄終弟及,該是拓跋祿官。閱讀」

  「德元,我班門弄斧,隨便說兩句。」

  衛操欠一欠身,「請何侯指教!」

  「照正常倫序,拓跋綽之後,確實該是拓跋祿官,但拓跋力微百歲而卒,不曉得換了幾任正妃?幾個嫡子,拓跋沙漠汗、拓跋悉鹿、拓跋綽、拓跋祿官,年紀相差很大,拓跋祿官年紀尚輕——此其一。」

  「其二,當年,沙漠汗作為嫡長子,本是理所當然的太子,無罪而讒死,國人懷之,以迄於今。」

  衛瓘目光一跳,「何侯的意思,拓跋綽若去世,索頭部可能以沙漠汗之子繼位?」

  何天點點頭,「以我之見,可能性很大!而這也不算破壞成法——以沙漠汗之子繼位,其實有『以子代父』之意,還沙漠汗的帳罷了!」

  衛操略一沉吟,「若以沙漠汗之子繼位,那就是……拓跋弗了!」

  「不錯!不過,拓跋弗之後,國主的位子,還是要還給拓跋祿官的,『兄終弟及』的流程,到底要走完了他!」

  「這……是!」

  「只是,拓跋祿官就算繼位,但沙漠汗另兩個兒子,年紀既長,勢力又大,對拓跋祿官這個小叔叔,大約是『聽調不聽宣』,到時候,索頭部的格局,可能有所改變,這個,德元,你要留意。」

  衛操先應了聲「是」,接著說道,「另兩個兒子——就是拓跋猗迤、拓跋猗盧了。」

  「對!這對同胞兄弟,皆非凡品,尤其是猗盧——德元,你尤其要留意。」

  「是!」

  衛操明白,何天說這樣一大篇兒,是要提醒他,到了索頭,該拜誰的碼頭?該澆誰的冷灶?

  他對何天,本就是極佩服的,這一來,更是感嘆!索頭部的內部格局、世系,多少朝廷重臣,都糊裡糊塗,何天卻瞭若指掌!何雲鶴早就有「有意籌邊」的名聲,看來,真真不是玩虛的!

  「還有一件事,」何天笑一笑,「當年,沙漠汗無罪讒死,伯公也是出了力的,這個,不會對你有什麼影響吧?」

  衛操亦笑,「何侯放心!那都是猴年馬月的事情了?誰還去細究?」

  略一頓,「再者說了,太保的『出力』,隱晦的很,檯面上,他一直是很看重沙漠汗的樣子;要說有什麼『影響』,也只能是『故人之情』——因為太保的關係,拓跋弗、拓跋猗迤、拓跋猗盧兄弟對我,只會分外熱情!」

  「那就好——我就放心了!」

  當年,沙漠汗作為力微的嫡長子,長期在魏、晉做任子,魏、晉對他,一直優禮,而沙漠汗也仰慕中華風華,著華服、說華語、通六藝,漢化的厲害。

  這本來是好事,但衛瓘認為,此人文武兼資,天分過人,眼界又開闊,返回索頭之後,接掌國主之位,說不定就能統一鮮卑諸部,為晉朝北患,因此,強烈建議朝廷將他扣留,不使返回本部。

  失信蠻夷,終究不是體面事,最後,武帝還是具禮遣還了沙漠汗。

  但衛瓘除沙漠汗的決心已定,他以黃金布帛賄賂索頭各部大人,叫他們在力微面前進讒:「太子才藝非常,引空弓而落飛鳥,似得晉人異法怪術,亂國害民之兆,惟願察之。」

  所謂「引空弓而落飛鳥」,是沙漠汗用彈弓射落飛鳥,彼時,鮮卑無此技,確實有些眩人耳目。

  除了衛瓘的賄賂,各部大人也有自己的考量,「太子風彩被服,同於南夏,兼奇術絕世,若繼國統,變易舊俗,吾等必不得志,不若在國諸子,習本淳樸。」

  三人成虎,力微終於聽信了讒言,下令除掉沙漠汗。

  這是拓跋鮮卑的一大冤案,不但國人悲憤,力微自己也很快就後悔了,並因此患上了心病,不久鬱鬱而終,而拓跋鮮卑上升的勢頭,也被打住了。

  對待蠻夷,分而治之,本是何天的「既定政策」,扶持拓跋鮮卑,其實與此初衷背道而馳,何天以衛操入拓跋的這步棋,不是高招、妙招,而是「底線思維」——若真有「大事」發生而晉朝自己已無能為力,需要一支可以對抗匈奴的力量。

  這也算是更高層面的「分而治之」。

  擋住匈奴之後,何天有把握,再次對拓跋鮮卑「分而治之」,不使其坐大到可以威脅晉朝的程度,更不容其發展成原時空之北魏。

  何天對衛操最後的贈言是,「德元,身處蠻貊之國,永遠不要忘了,你是中華丈夫!」

  衛操的回答是,「操一日、一時、一刻、一瞬不敢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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