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妖魔圈忽然流傳出一個匪夷所思的小道消息,許多一方大佬的大妖現在在人類世界跑堂。
一開始沒人相信,然而幾個月時間,這些小道消息就像是山火蔓延無人阻擋,很多人就開始將信將疑了。
這要是假的,怎麼那些大佬為什麼不弄死那一批傳謠言的小妖精?
這要是真的,誰有這樣的本事可以指使一群大妖?
便有不信邪,膽子又很大,還熱衷搞事的魔物打聽到了地址,準備去一探究竟。
然而有去無回。
這個地方就更顯得神秘可怕了。
青川的夜間小酒館是十一點半開門。
他一開門,就有特殊的可以吸引到魔物的紅燈籠出現在迷霧中,這紅燈籠隨機出現,誰也不知道會有誰剛好在那附近。所以誰能來,誰不能來,全是緣分。
今天的第一個客人是一個地縛靈,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已經幾十年了。
這是一個兩鬢灰白的中年人,穿著補丁疊著補丁的衣服,但洗得很乾淨,口袋露出一角手帕,褲子整整齊齊,只是布鞋上還是露出一個窘迫的漏洞,鑽出半個腳指頭。
他習慣性地低著頭,仿佛害怕和人對視,但目光卻十分溫潤清正,像是以前那個年代的讀書人。
「歡迎光臨小店,本店提供任何食物,但不接受冥幣交易。你可以選擇用身上攜帶的物品交換,或者用你擁有的故事交換。」
中年人微微抬起頭,「我聽說這邊有一間妖怪開的酒館,當紅燈籠出現在迷霧中,打開門就到了。只是那裡面全是強大的魔物,等閒小妖不敢靠近。」
「哦?」青川訝異的揚眉,在鬼怪的世界裡已經傳出這樣的名聲?
「我這裡,都是一個手指頭就可以摁死你的魔物,你不怕?」
「再怕不過一個死,我都死過一次,還有什麼可怕的?」中年人慢慢走過來,他坐到圓凳子上,臉上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你們這裡,用故事可以換酒,能用知識換酒嗎?」
「說說看。」青川在櫃檯上笑眯眯的說。
「是嗎?」中年人又低下頭,好一會兒才重新開口,「我已經很久沒和人說話了。我不敢和人說太多。有時候一句話說壞了,你沒有放在心上,卻能給家庭帶來滅頂之災。你們強大的人,可能沒有這樣的困擾吧。」
「哦,那可能只是好一點,沒那麼嚴重。這世界上總是有更強悍不講理的傢伙。」
「這樣看來,大家都有很多煩惱呢。」
中年人又沉默了一會兒,「我身上什麼也沒有,最值錢的就是這個腦袋。我是學數學的,年輕的時候,跟著父親在國外求學,大一點,就回到國家,一邊研究,一邊教書。我妻子總說我這個人,學數學學傻了,不懂人情世故。人太蠢,有時候是要壞事的。」
青川在這期間什麼也不說,安靜的聆聽他的故事,他倒了一杯茶水,褐色的竹筒散發著淡淡的竹茶的香氣。
「店長同志,我不知道自己的存在還有什麼意義。說要報效祖國,可是祖國不需要我。想要照顧妻子,卻連累她英年早逝。想要撫育孩子,卻讓她成為孤兒被親戚慢待。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在別人的嫌棄和謾罵里壓彎了脊背,哭不敢哭,笑不敢笑,卑微得活著……可是我,只能看著,什麼都做不到……」
中年人的眼睛慢慢的紅了,「他們住著我的房子,把我的女兒逼瘋,我是個無能的父親。」
他深吸了一口氣,語氣變得決然而急切,「您想要故事,我有故事,我還有這無用的知識。我學了這半輩子的數學,您要麼?您若要,只管拿走,也不算我白學了一場。」
「怎麼能是白學?數學可是一切科學的基礎啊。我雖不懂,卻知道,地基越穩,建築越高的道理。難道歷史上的偉人在生前都被時代需要嗎?很多人都在死後,著作被發現了,才知道他曾來過。你若帶著你一身的學識這樣悄無聲息離開,豈不是太可惜。寒冬終有過去的一日,黑夜終要被白晝替代。」
青川終於說話了,他的聲音溫和得像是一杯溫溫的開水,「就這樣放棄,不會不甘心嗎?既然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不如等一等,不要倒下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我都死了,我留下的唯一孩子也死了,都結束了。這些東西……」
中年人用力的用手指頭指著自己的腦袋,狠狠的戳了幾次,那表情像是絕望,又像是憤怒,如同困獸,「這些東西有什麼用?不如拿來給你。都拿走吧,拿走吧。」
「……如你所願。」青川伸出手,手心朝上,一個虛虛的影子從虛到實,最終凝成一本書。
中年人愣住了,呆呆的看著青川手上的書。
「打開看一看吧,這是你半生所學。」
中年人還是呆呆的,看了看青川,遲疑的伸手捏住書的封面。
他拿起書,卻像是皮的質感,書面並不是平面的,中間有一個灰色的影子在一個虛無的空間裡走來走去,偶爾坐下讀書,偶爾寫作,偶爾長吁短嘆。
他看得分明,這、這不是他自己麼?
微微顫抖的手翻開了書面,翻開的不是書,是一個小宇宙,各種數學符號在其中跳躍,有星辰從中飛出,如流星天墜,飛入眼眸。
他看到眼前變幻,從一個年幼孩童第一次翻開《九章算術》,再到國外求學,老師賞識希望他留下,青年執意不肯,回國之後一邊教書一邊學習。
哪怕之後再困難的時候,被人嘲笑被人拒絕的時候,他還是沒放棄。每日天亮,第一件事便是坐在書房,拿起筆。
中年人的手背青筋暴起,他『啪』一下關上書,幻想戛然而止。而他不知何時早已紅了眼眶。
「您拿走了我的知識,為什麼我沒忘記?」
「那是你的記憶,記憶是拿不走的,我只是把它提取複製過來。我聽說過一個有趣的說法,人一生有兩次死亡,一次是軀殼死去,那是物質意義上的死亡,一次是被人遺忘,那是真正的死亡。如果不嫌我多事,我幫你把你生前的著作出版了,也算給自己一個交代。」
「真的會有黎明嗎?」
「有的。」
中年人深深看著手裡的書,輕輕放在櫃檯上,「謝謝您。」
青川看了看時鐘,「今天聽到了一個很棒的故事啊,你想吃點什麼?作為感謝。」
「我的妻子以前會為我準備一種宵夜,河裡撈的小蝦,一點點剝出來,混上一點五花肉,加一個雞蛋,加一點鹽,搗成泥做餡兒,餛飩的皮疊成金魚形狀,湯里只有幾粒鹽和幾個蔥花。幾十年了,我都快忘了,那頓夜宵是什麼滋味了。」
「聽起來尊夫人的手藝很好啊。我會盡力一試的,請等待片刻。」
青川轉身打開保鮮櫃。
餛飩皮是現買的,還有小河蝦、黑豬五花肉、草雞蛋,現折的小蔥。
廚房的燈光亮堂堂的,彥君微微彎腰,一點一點剝去指甲片那麼大的小河蝦的蝦殼和蝦頭。這種河蝦大頭小身,肉沒多少,但肉質緊實,味道鮮甜。
僅僅用河蝦和五花肉,加一點鹽,這樣的餡兒不是最好的,卻是客人現在最需要的。
那味道,有著時間流逝卻從未消逝的溫暖。
一會兒,熱氣騰騰的餛飩就從小小的廚房端出來了。
黃底黑紋的彩陶里,清湯里浮動著幾粒蔥花和一個個潔白的餛飩。餛飩的個頭小小的,只有前頭一點透出肉餡的粉紅,後面拖著飄逸的白裙,看起來好像一尾尾小金魚。
「請慢用。」
中年人捧著滾燙的碗,勺了一個餛飩,忍著燙咬了一口,鮮味伴著湯汁流出。
熟悉的味道一下將他帶回到曾經的歲月,閉上眼仿佛還坐在他那間小小的書房裡,手邊是他托人從國外轉回來的數學猜想雜誌,邊上就是他的愛人,身邊有著油墨和廚房的香氣。
「哎呀,慢點吃,小心燙。」
耳邊仿佛有一個女子溫柔的聲音,帶著點親密的嬌嗔。
中年人驚愕的轉過頭,卻看到梳著整整齊齊髮辮的妻子,就站在他的身邊,一如既往的用溫柔包容的眼神看著他,「孩子的事我已經知道了,不是你的錯。」
「對不起,對不起。」
眼淚,瞬間決堤。
中年人的書,青川以晚輩的名義出版了。
差不多兩個月後,一個同樣帶著知識分子氣息的中年人找到他,他想看看這本書的作者,因為這本書提供的基礎理論幫他證實了一個世紀猜想,他是專程過來謝謝他的,還有,希望在論文上將他的名字寫上去。
「人已經不在了。」青川告訴他,「幾十年前就沒了,那時候人們不認可他的理論,鬱郁不得志走的。」
中年人愣住了,他抹了一下臉,「太可惜了……」
「他的書能在幾十年後遇到你,就不可惜。」
後來,青川在報紙上看到了他,他出現在國際性數學獎項的頒獎儀式上,在全世界關注的人面前,講了中年人的故事。他說自己從未見過他,可是看了他的書,就已經結成了朋友,只恨生不逢時。
人生總是有那麼多的遺憾,渺小如我們,也只能是堅持,再堅持。
「消除了執念之後,夫妻兩個就一起投胎轉世了。否則現在看到這一幕,應該多少有些慰藉。」
「對他來說,妻子一直在等他這件事已經足夠讓他覺得人生無悔,得到認可也只是錦上添花。最後能遇到你,還有這間小酒館,人生也不算太過不幸。」
「是啊,人生有一知己伴侶,足以。有情人在一起,便是呼吸都是一種快樂,就像是如今的我……只是看著,心裡都覺得快活。」青川托著臉,溫柔得看向衛戈。
衛戈一愣,努力板正了臉,不讓自己的歡喜太過肆無忌憚,同手同腳去廚房,「我去打掃一下。」
「出息。」直播系統一如既往的鄙視自己的宿主。
匠人系統呵呵:我懷疑我宿主在撩漢,但我沒有證據。
「大佬就是大佬啊,這日子跟開了掛一樣。這才多久沒見,大佬就把精神力運用得跟自己左右手一樣。再回頭看看我家宿主,我當初為什麼想不開要綁定他?」
直播系統這樣說,但匠人系統覺得它是得了便宜賣乖。
「可得了吧,你宿主連領域都有了。」匠人系統隱藏不住的酸氣漫天。
「哦,那是因為狗屎運。剛好被那個世界的一個即將飛升的長輩賞識,意外得到的。還是多虧了大佬傳給他的精神力修煉法,否則整個一條鹹魚。」
匠人系統更酸了,它憤憤不平,憑啥自家這麼認真學習的宿主遇不上這樣的狗屎運?
夜間酒館的傳說還在繼續。
並不是所有客人都像是中年男人這樣無害,有時候會來一些滿是惡意的客人。談不攏,只好大打出手,大部分揍一頓就放走了,少部分實在惡貫滿盈,揍到魂飛魄散也是有的。
在外頭浪飛了的鏡妖被逮了回來,這次它真的有點過分了,一個月內各種圈子都爆炸了七八次了。
每次玩夠了留下認罪書就引著人自殺了,它以為做出這種畏罪自殺的假象他就不知道是它乾的了麼?
「嗚嗚嗚,主人,下一次我肯定點到即止。」鏡妖被鎖在特殊結界裡哭唧唧。
「作妖有作妖的規矩,不守規矩,就是關禁閉。」青川冷著臉教育自家熊妖魔。
隨著時間推移,如今各種結界都破開了,半夜若是出了門,看到的鬼怪比人類都多。
不是所有魔物都可以和人類和平相處,有部分總是鬧事。
青川作為本地妖魔公認比較有威懾力的,不得不管。
他已經在考慮,要不要真的弄出一個『妖怪人間事務所』,給各路神鬼做一個登記,再進行和平理念的入世教育。
「幾個超級大結界也維持不了多久了,事不宜遲。」
青川的性格是想到就做,不等過夜。
他很快安排了一位德高望重,性情也比較溫和的老前輩去接觸人類方,自己這邊也緊鑼密鼓的安排場所和工作人員。人選當然是從收容所里出。
其實想要和人類過多接觸的妖怪不太多,它們寧可縮在自己的房間裡頭睡大覺也不想出來管理這些瑣碎事,更不想和柔弱又被害妄想症的人類打交道。所以一開始選中的工作人員不太多,還是青川承諾多給工資,也就是美酒,這才勉強答應。
後來他還每人給製作了一套傷害反擊百分百的制服,這才讓這些妖怪們安心留下來。
事務所剛成立,辦公室都沒有的狀態下,大家就開始工作了,只要涉及到妖魔鬼怪的,都是他們業務範疇。
所以人類這邊的靈異工作者就很震驚的發現:這年頭,妖怪都搶著和他們打妖怪了?
靈異工作者的生存環境怎麼那麼艱難!工作環境不好,二十四小時待命,工資不穩定還不高,有生命危險,能堅持下去的都是為愛發電,結果最近還多了那麼多搶飯碗的。
宗教協會過來要說法了,事務所一概打哈哈,反正打不起來,就耍嘴皮子唄。
聞征是事務所的名譽會長,作為未來**oss,實力沒得說,狂暴狀態青川都打不過,一個大招下來敵我不分全趴下。所以它是鎮山之寶,一個巨大的威懾敵人的吉祥物。
有他鎮場,雙方還真打不起來,會傷筋動骨的。
這樣打幾次交道也不是一點好處都沒有,妖怪們年紀大經驗足,甚至博學的還會很多人類術士的法術,簡直就是活化石。人類這邊有充足資源,什麼基地啊證件啊,都給你搞定。
於是接觸幾次後,幾個心思活絡的就準備合作了。
然後,『妖怪人間事務所』就從一個非法的,民間組織,變成了一個官方承認,合法的,民間組織了。
他們事務所的主要任務包括但不限於:給失業妖精找工作,給黑戶口補辦戶口身份證,對違法違規妖精進行處罰,對好妖好事進行獎勵,給橫死的倒霉鬼報案,遣送滯留的外國妖,和外國妖魔的外交事務……
比如,把食鐵獸介紹到動物園去,讓狐狸精去影視圈發展,鼓勵八爪魚畫漫畫,介紹百靈鳥去某唱歌選秀節目……
工作人員們還是比較負責,介紹工作不是介紹了就完了,還有後續查訪的。大概三個月走訪一次,看看對方在人間界適應不適應,有沒有什麼問題反饋,需不需要幫助等等。
其中最不好管的是外國妖怪的遣送回國問題。
很多外國妖怪要麼是被迫來的,要麼是逃難來的。
前者一般有個本體,還多數是古董,有主的,你遣不了,只好給個居住證。後者賣可憐啊,抱著腿死活不走,看著沒有犯事兒,也就給了暫時居住證,情況良好可以轉永久的。
最糟心的就是搞不清外國的還是本國的,明明本體是外國的品種,但是在本國成精,自認是本國的妖怪。像是那個平頭哥、白熊、黑曼巴等等。
「在本國成的精,那當然是本國的妖怪。」
「胡說,本體是本國的嗎?血統不正。」
「什麼年代了還看血統?你倒是瞧瞧,我們吃的用的,有多少原產地是本國了?你們貓還是西漢時候才傳進來的呢,自己都是舶來品,說別人血統不正?狹隘!」
兩邊在會議上大打出手,很不幸吵醒了睡覺的聞征,被起床氣的大佬一頓揍,最後一聲令下,「在本土成精的全部算本國妖,吵吵吵,有什麼好吵?這麼簡單的事情吵半天?」
講完了,聞征趴下繼續睡。
昨兒被青川那個無良主人逮著在東海布了一個結界,全身法力都被榨乾了,青川還帶上一堆回血的酒,榨乾再補,補完再榨,感覺自己現在就是一堆擠完了糖汁的甘蔗渣。
只想鹹魚趴……
關於本地成精的外國品種妖算不算本地妖的討論就此塵埃落定。
但是事情沒有完,還有『出生在國外的華僑妖想要回來認祖歸宗的事情怎麼安排?』、『幼年在本地,然後意外流落外國的妖怎麼算?』、『本國妖和外國妖在此地生的小妖怪算誰家的?』等等,等等……
做妖,真難。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19-12-0720:24:19~2019-12-0821:05:1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棉花糖冉冉3個;明天、榴槤披薩、晴空一鶴排雲上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榴槤披薩90瓶;晴空一鶴排雲上20瓶;夢醬10瓶;沐熙8瓶;暗雪山、寇斯特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