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子不語怪力亂神

  別墅群坐落在半山腰。

  至半夜,冰雹轉為鵝毛大雪。

  山道上人跡罕至,只有稀落的路燈投注下零星的光芒。

  一道清瘦的身影走在山道上,被路燈拖出長長的影子。

  偶有一輛轎車從旁駛過,飛雪漂浮在燈影里,像舞蹈的精靈。

  柳管家裹著大衣,站在別墅門口不停的往山道方向張望。

  直到少年的身影漸漸浮現。

  柳管家雙眼一亮,拿起臂彎里的棉衣快走幾步。

  「少爺,您終於回來了。」

  說著把棉衣披在少年身上。

  「柳伯。」

  少年長長的睫毛上覆著一層寒霜,抬眸時,顯得那雙眼睛格外清澈透亮,仿佛有著穿透人心的力量。

  柳管家心疼不已:「您怎麼不給家裡打個電話,我好安排司機去接您啊。」

  這座別墅園區安保嚴密,外來車輛未經登記只能停在山腳下,而山腳至別墅最少有七里路。

  這麼冷的天,還下著大雪,這麼遠的路他是怎麼走回來的。

  少年臉頰白裡透紅,也不知是不是凍的。

  他走進別墅,這座三層的小洋房在鵝毛大雪中優雅靜立,於燈火通明中,顯出幾分溫馨靜謐。

  這是所有人嚮往的溫暖港灣,謂之為家。

  少年垂下眼帘,在門口玄關處換上拖鞋。

  打開門的一瞬間,熱浪撲面而來,冷與熱的瞬間交織激起肌膚上的汗毛層層顫慄。

  他不動聲色的走進去。

  「你還知道回來?」

  赫連玉坐在沙發上,披著一條緋色的羊絨披肩,面無表情的看向走進來的少年。

  柳潤熙說了句晚安,就要上樓。

  「你給我站住。」

  少年停下腳步,沒有回身。

  赫連玉氣不打一出來,她生的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脾氣乖僻古怪,三棍子打不出個悶屁來。

  赫連玉壓住脾氣,儘量緩和語氣:「明天你陪虞小姐去青霞山玩一趟。」

  她已經做好了被對方拒絕的心理準備,甚至想好了先發制人的說辭,只等他開口。

  「好。」

  赫連玉懷疑自己聽錯了。

  「你說什麼?」

  「我說我明天會陪虞小姐去青霞山。」

  少年的聲音十分冷靜,冷靜的令人心慌。

  他的不按理出牌打了赫連玉一個措手不及,想出來的措辭都沒來得及施展。

  少年扯了扯嘴角,眼神卻幽深不見底。

  「還有事嗎?我累了,想早點休息。」

  赫連玉盯著他的背影,答應的這麼快,肯定有問題。

  「柳潤熙,做什麼事之前想想清楚,自己是什麼身份,這樣做會給自己給父母給家族帶來怎樣的後果,你大了,我也管不了你了,我希望你記住自己身上的責任,不要任性胡為。」

  少年頭也不回的上了樓。

  赫連玉盯著少年消失在樓道口的身影,眼神晦暗不明。

  赫連玉拿出手機,撥給助理。

  「他晚上一直和沈又安待在一起?」

  助理過了幾秒才回覆:「少爺送沈又安回家後,去了刑警大隊,見了項沉魚,兩人一起在路邊吃了碗餛飩,後來項沉魚送少爺到山腳下就回去了。」

  「項沉魚?她們之間說了什麼?」

  「夫人,您知道項小姐的能力,沒有人能竊聽她的講話。」

  赫連玉到嘴邊的廢物兩字咽了回去。

  「盯著項沉魚,我要知道她的一舉一動。」

  掛斷電話,赫連玉看向二樓。

  和虞小姐的合作不能出錯,所以熙兒,你的人生只能有一個選擇。

  ~

  柳潤熙打開臥室燈。

  封閉的空氣里流動著細微的香水味。

  龍舌蘭,後調麝香。

  他認識的人中,只有一個人會使用如此馥郁濃烈的香水。

  少年斂下睫毛。

  霜雪蒸發,一顆顆晶瑩的細小水珠掛在睫毛上,搖搖欲墜。

  他打開書包,將所有東西歸置整齊。

  最後課桌上只留下一個畫本,無處可去。

  少年走到書架前,拿下最上層的一個盒子。

  拿下的那一瞬間,他的眼神變了。

  盒子被人動過。

  他打開蓋子,一張張數過,所有畫都在。

  他明顯鬆了口氣。

  他目光停留在最後一張畫上,少女絕世姿容被畫筆永恆記下,然而邊緣處的細微褶皺讓少年下意識皺起了眉頭。

  指尖小心翼翼的撫平褶皺,像對待絕世的珍寶。

  他打開畫本,抽出幾張畫,放入盒子裡,重新封存。

  就像封存少年不能言說的心事。

  在暗無天日的角落裡默默等待,等待某一天、重見天日。

  少年修長的手指輕撫過蓋子,眼神溫柔似水。

  「等我。」

  ~

  下了一夜的雪,第二天是個晴天。

  柳潤熙起的很早,下樓時,遇到了坐在餐桌旁正在看早報的父親。

  「早安。」

  柳青風看到他露出了笑容。

  「恭喜,取得了CMO金牌的好成績。」

  柳潤熙落座,傭人送上牛奶三明治。

  「謝謝。」

  柳青風放下報紙,看著自己這個兒子:「我聽你媽說,你今天要陪虞小姐去青霞山?」

  柳潤熙面上看不出情緒,永遠那麼平靜淡漠,垂眸淡淡道:「是的。」

  柳青風皺了皺眉:「你不喜歡,我去和你媽說。」

  柳潤熙:「不用,我已經答應了。」

  「可是……。」

  「爸爸,用早飯吧,您上班快遲到了。」

  柳青風嘆了口氣。

  這孩子太懂事了。

  用完早餐,兩人同時出門。

  柳青風去上班。

  赫連玉安排的車子在門口等著柳潤熙。

  今天是周四,也是十二月二十九號。

  學生上到明天才會放假。

  而剛參加完冬令營回來的學生則有兩天休息時間。

  明天晚上藍雅高中有元旦晚會,學生只要按時參加就行。

  柳潤熙先去酒店接虞若歡。

  他在酒店門口等了半個小時,始終沒有虞若歡的身影。

  孫維都有些焦躁了,不時回頭看看坐在后座的柳潤熙。

  他今天是司機兼保鏢,青霞山之行得了夫人的命令必要保少爺安全無虞。

  還是少爺沉得住氣,手中拿了一本書,正看的津津有味,仿佛就這樣等到地老天荒也不會著急。

  孫維仔細瞄了一眼,封面上好像寫了幾個大字。

  《道德經》

  這是什麼書?玄學命理?

  孫維搖搖頭,不懂。

  少爺在他眼裡,是神一般的存在。

  九點,虞若歡始終沒有出來。

  孫維忍不住提醒道:「少爺,去青霞山那條路比較難走,最好早點出發,不然一天的時間恐怕不行。」

  冬天天黑的早,山路難開,五點之後就比較難走了。

  柳潤熙頭也不抬的說道:「不急。」

  九點十五分,虞若歡終於從酒店走了出來。

  身邊一男一女那對龍鳳胎形影不離,以及兩個寸步不離的保鏢。

  孫維馬上下車,拉開后座車門。

  「虞小姐,您請上車。」

  虞若歡看向坐在車內,安靜看書的少年,挑挑眉。

  「柳同學,早啊。」

  少年語氣清淡:「不早了。」

  虞若歡笑盈盈的坐進來。

  景枬要坐副駕駛,虞若歡眼神輕飄飄的落在她身上,景枬抿抿唇,乖乖去後邊一輛車了。

  蛟龍坐在副駕駛座,景煥和雲龍去了後邊那輛車。

  虞若歡拂了拂裙擺,微笑道:「我以為你不會來。」

  「父母之命。」

  虞若歡順口接道:「媒妁之言。」

  話落她自己也覺得這個笑話不好笑,撇了撇嘴。

  柳潤熙始終不捧場,面無表情的捧著一本書,虞若歡漸漸覺的沒趣。

  「你跟沈又安待在一起,也這麼無聊嗎?」

  虞若歡明顯感覺到車廂內的氣溫在下降,她還繼續雷點蹦迪。

  「這次CMO考題的最後一道,斯托克斯方程,傳聞只有沈又安一個人解了出來,你屈居沈又安之後,甘心嗎?」

  「對於一個自小唯我獨尊的大小姐來說,承認別人的優秀,確實挺難的,我理解你,但我不是你。」

  少年翻過一頁,從容淡漠。

  虞若歡腮部鼓了鼓,緩緩笑了。

  「柳潤熙,我對你的興趣越來越濃了。」

  「不,你只是嫉妒沈又安,想在我身上體驗征服的快感,可惜,你永遠也無法得逞。」

  虞若歡挑了挑眉:「那就試一試嘍。」

  她承認沈又安是天才,但面前這個少年,離解開斯托克斯方程只差一步,他的頭腦也不遑多讓。

  縱觀柳潤熙從小的成績,永遠屈居第二。

  她不相信柳潤熙沒有掙第一的本事。

  他最聰明的地方,就是控制住自己的聰明。

  人們都只會記住第一個登上月球的人,第二個人呢?

  同樣道理,永遠的第二名,光環都被第一名吸引走了。

  她不知該說柳潤熙是太傻、還是太聰明。

  相比自作聰明的蠢人,她喜歡跟真正的聰明人打交道。

  來到青霞山下,遊客不少,皆是慕名而來。

  雪後的青霞山,才是真正的人間美景。

  孫維去取了票,幾人檢票進入景區,開始徒步登山。

  柳潤熙走在前頭,始終沒有回過頭。

  虞若歡生在虞家,也不是肩不能提的嬌小姐,這點山路還難不倒她。

  倒是景枬,沒多久便體力不支,扒著欄杆大喘氣。

  「潤熙哥哥,你等等我啊。」

  少年長腿一蹬,輕鬆跨越兩層階梯,修長背影隱入山霧裡,頗有幾分飄逸風姿。

  虞若歡爬的快,沒多久就把景枬景煥甩在後邊了。

  三個保鏢是絕對寸步不離的守著自家主子。

  兩個小時後,柳潤熙來到半山腰的涼亭,從這裡俯瞰而去,雲遮霧繞,猶如仙境。

  虞若歡走到他身邊,「體力不錯,連續爬了這麼久,沒見一點疲憊。」

  她說話有點喘息,額頭冒出細汗。

  反觀柳潤熙,整個人清爽的很。

  「堅持不下去,可以坐纜車。」

  柳潤熙拿出手機,對準遠方的雲霧拍了一張照。

  「需要我幫你拍一張嗎?」

  柳潤熙收起手機,轉身繼續上山。

  虞若歡挑挑眉,跟上柳潤熙的腳步。

  爬上山頂又用了兩個小時,一座座道觀群出現在眼前。

  雪後初霽,雲霧繚繞,道觀的金頂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有如海天仙境,尉為壯觀。

  虞若歡看著山頂的美景,滿意的點點頭。

  花了四個小時爬上來,美景不負辛苦,這一趟還是很值的。

  道觀核心是一座氣勢宏偉的道德樓,裡邊供奉著道家三清神像,彩繪壁畫,道家氣象濃厚。

  柳潤熙進去後拜了拜,不遠處的偏殿支了張長桌,桌後坐了個穿舊道袍的老道士,盤髮長須,頗有幾分仙風道骨。

  老道士面前不停有人求籤,求了之後老道士不厭其煩的解簽,大多是吉祥話,求一個心安,求籤人滿懷喜悅的離去。

  虞若歡搖了搖頭,她從來不信這一套。

  「招搖撞騙。」

  誰知旁邊有個小道童路過,聽聞虞若歡的話,立即皺眉說道:「福主當著祖師爺的面怎可妄語。」

  虞若歡勾唇:「子不語怪力亂神。」

  「福主此言差矣,聖人言子不語怪力亂神,福主是否忘了下一句,敬鬼神而遠之,君子當正道在心,若不以正念做主而崇拜鬼神,便會被鬼神所制。」

  長桌後,老道士捋了把鬍鬚,悠悠然道。

  殿中的所有香客都對虞若歡投去不贊成的眼神。

  不信鬼神來拜什麼?

  柳潤熙左手包右手,彎腰作輯。

  翩翩君子,溫潤如玉。

  「張道長,朋友無知,不懂禮數,衝撞了道長,在下代為賠罪,還請見諒。」

  張道長眯眼打量他,目光落在少年的手勢上。

  「來見老道的遊客,有一個算一個,沒一個做對的,現在的人心,太浮躁了。」

  柳潤熙言語敬重:「道德經有言,君子貴以左、兵者貴以右,而用兵為不詳。」

  虞若歡看向柳潤熙,少年靜靜站在那裡,從容淡然,身上散發著淡淡的光芒,如此耀眼。

  君子耀而不爭,博覽兼聽。

  他是真正的君子。

  張道長眯眼打量半晌,忽然笑了。

  「老道觀你面相,耳高提、雙劍眉、唇豐美,是極貴之相。天庭飽滿、地閣方圓,主權貴之命,一生大富大貴,喜樂無憂。」

  虞若歡目光複雜的看向柳潤熙。

  說到這裡,老道士捋了把鬍鬚,故弄玄虛道:「可惜,可惜啊……。」

  虞若歡立即追問道:「可惜什麼?」

  老道士冷哼一聲,「子不語怪力亂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