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辯戰

  六人議會長桌。

  選手兩側依次而坐,左右涇渭分明。

  燭光明晃晃自穹頂灑下,帷幔長達四米,厚重的布料上銀絲鳶尾繡紋光華流淌。一片寂靜中,巫瑾視線掃過六位搶到座椅的「議員」。

  魏衍實力強勁,貴族卡牌在握。魏衍左手是寧鳳北,這位風信子紅玫瑰同樣可以依靠薄傳火的主教牌晉級。再往後,是元帥身份的秦金寶。

  三組都有充裕的貴族卡牌,晉級鐵板釘釘,任何新選手授勳貴族都會被三組視為爭奪名次的威脅。

  而巫瑾一側。除去大佬外,平民凱撒還在砰砰敲碗,明堯半邊屁股貼著凳子,一手卡著步槍鷹眼四處掃射,表情略顯焦躁——

  以明堯反應,左泊棠必然沒有拿到貴族卡。

  3對3。巫瑾微微眯眼。

  長桌上首。

  國王放下巫瑾遞交的提案,緩慢開口:「爵位?買賣?」

  路易十五比他的曾祖父太陽王更高,更富態,卻面容疲倦。太陽王的豐功偉績像是壓在新王肩頭的重石,讓路易十五一刻都喘不過氣。他在盡全力模仿太陽王的裝束,神態。哪怕記憶里的曾祖已經完全模糊。

  提案被撂在桌邊。國王秘書向幾人遞來羽毛筆與光滑的紙張:「投票吧,諸位閣下。」

  六張信紙上繳。巫瑾仗著身高偷瞄,毫不意外明堯寫了個大大的「YES」,凱撒打了個勾——

  國王皺起眉頭:「票數一樣」。

  魏衍、秦金寶與寧鳳北都無疑投了否決票。巫瑾看路易十五。這位國王罷黜了宰相,內閣之中只有他有一票否決權。

  「勳爵是法蘭西榮耀的根基,我想聽到你們的意見。」選票信封在國王的手中扣合,路易十五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氣勢,他用指節敲了敲桌:「用你的理由說服我。」

  視線卻直直看向遞來議案的巫瑾。

  巫瑾向國王微微點頭,語速緩慢有力:「陛下,授勳是削減戰爭財務赤字的最好途徑。資本家心甘情願為您貢獻資產,您得到的不僅是資本援助,還有他們的效忠。他們會和整個法蘭西的貴族一樣,聚集在凡爾賽宮,簇擁在您的周圍。」

  「這是一樁沒有損失的生意。」

  路易十五眼中微微發亮,卻秉持國王的公平,看向長桌另一側。

  寧鳳北就在眾目睽睽之下站起。

  巫瑾身後,楚楚瞬間驚醒,趕緊用氣聲提醒:「寧姐嘴炮從來不輸,曾經開8個星博小號奮戰兩百黑子,還能立於不敗之地……」

  薇拉視線冷然看向寧鳳北。

  紅玫瑰向著國王輕笑:「法蘭西的貴族一向減免稅務,如果對大資本家授勳免稅——我來猜猜,明年的稅收會減少多少?一半?四分之三?」

  路易十五陡然警醒,面色冷沉看向巫瑾。

  「……」巫瑾被牆頭草國王的變臉速度嚇了一跳,然而歷史上的路易十五似乎的確將搖擺不定的性格發揮到淋漓盡致,並成功遺傳給了上斷頭台的路易十六——

  巫瑾冷靜聽完寧鳳北反駁:「我贊同寧小姐的顧慮。不過,一旦資本家晉升為勳爵,」少年微微揚眉:「國王以仁慈減免薪俸稅。利得稅卻並不在減免範圍。」

  「好比銀行家杜威尼先生,」巫瑾毫不猶豫拿大佬舉個栗子:「一旦晉升男爵,薪奉20法朗免稅,名下煙廠、酒莊銀行利得課稅6000法朗不變,再加上工廠課稅,杜威尼先生依然是法蘭西財政收入的忠實貢獻者。國王陛下損失的,僅僅是20法朗而已。」

  寧鳳北神色微變,路易十五卻迅速被數字說服,再次發揮牆頭草作用:「原來如此,既然這樣——」

  「等一下!」寧鳳北突然推開椅子,鳳目挑釁,一字一頓上前:「貴族生而血統高貴,如果平民授勳卻為爵位蒙羞——法蘭西的名譽將毀在他們手裡。」

  路易十五面露遲疑。

  巫瑾氣勢絲毫不遜,語速飛快反駁:「以資本家的社交影響力,他們顯而易見並不遜色於貴族。」

  寧鳳北勾唇,死死咬住論據:「陛下,請您記住。您售賣出去的任何爵位,都是在消耗法蘭西的名譽,也是您的名譽。」

  巫瑾眼中光芒微閃。座首,路易十五再次糾結,比起財政赤字,他明顯更在意一位國王的風評。

  許久,這位國王終於擰起眉毛,似乎要一票否決提議。

  台下瞬間譁然。

  決斷議題是否通過的是路易十五,寧鳳北手段極高。她抓住的不是法蘭西的赤字、經濟甚至未來,她的論據只戳向國王的痛點。此時就連明堯都神色略顯空白,明堯低聲同隊長交換意見,楚楚也不知道嗷嗷叫著什麼,薇拉似乎在琢磨著把寧鳳北一槍狙掉——

  巫瑾終於開口:「爵位確實是『售賣法蘭西榮譽』。但這種售賣限制在陛下約束之內,合情合理。」

  眾人齊齊看向巫瑾。巫瑾:「資產家晉升勳爵,將名下資本與法蘭西榮譽牢牢捆綁在一起,大幅度削減七年戰事中頻發的資本外逃機率。這是其一。」

  「爵位等同領土授予、薪奉免稅。」巫瑾頓了一秒:「也就是資本家並非無利可圖——交易中,爵位就是集領土期權、免稅紅利為一體的混合金融產品。法蘭西大勝,資本家分少量紅利,即使戰敗,也有資本家扶助兜底。這是其二。」

  「我更願意將這類交易稱作——法蘭西發行國債。將國運、國家榮耀和流通資本聯繫在一起,資產入股國債,削減赤字,前線作戰而後方無憂,這是其三。」

  一片寂靜。

  少年直直站著,像是牢牢抓住整座穹頂之下的光。路易十五在鄭重思索,明堯砰砰拍桌給巫瑾豎起大拇指,衛時視線穿過人群,在光芒匯集處緊鎖。

  寧鳳北已然眯起眼。

  她突然開口,語氣不善:「資本家一次性買斷爵位,卻享有法蘭西世代相傳的貴族紅利,未免占了太多便宜。」

  巫瑾秒速回擊:「爵位世襲削減,紅利也有窮盡。當然,國債也可以多次發行,多次購買,波蘭王位戰爭國債、奧地利戰爭國債……陛下甚至可以運用爵位販售調控法蘭西金融市場。」

  寧鳳北頓了足足幾秒,做出最後掙扎:「區區幾個資本家的資產,並不足以支撐前線戰事……」

  巫瑾靜等紅玫瑰說完,加上四個字:「金融槓桿。爵位販售只是第一步,資本家注資可以成為法蘭西金融產業的啟動資金。不僅國債可以販售,殖民地戰爭得利也可以股份化。」

  「如果一位資本家注資不夠。那麼兩位,三位……甚至全民入股。」

  寧鳳北神色再變,巫瑾所說的簡直荒謬到極致,但糊弄個十八世紀孤陋寡聞的君王卻又並不困難——

  巫瑾再無顧慮,把文件遞給路易十五:「以商養戰,以戰養商。以陛下英名,皆時,法蘭西將是不能動搖的歐洲第一霸主。」

  啪的一聲。

  路易十五欣然在文件蓋章:「你剛才說的,那位銀行家杜威尼先生……」

  少年一秒抽出兜里揣著的大佬卡牌,往國王印章下一湊。

  衛時隨手簽了張不可能兌現的十八世紀支票,路易十五笑逐顏開,當場為衛選手授勳。內閣會議結束,搶到資本家卡牌的紅毛蹭的擠入,舉了張空支票大喊:「我也買我也買!」

  國王秘書遲疑:「封地不夠啊……」

  紅毛大手一揮:「要啥封地,你就給我綬個,傲天秋葵男爵!」

  凱撒趕緊汲取靈感,拍著手上那張卡牌:「我要霸天幻影凱撒黑暗公爵——」

  小染忍無可忍:「你傻啊!你出多少錢能封你公爵?!啊?男爵頂天了!要公爵你出門左轉買掛吧你!」

  身後,無數選手蜂擁而入,與此同時,凡爾賽宮幾張最後的資本家卡牌使選手再次陷入膠著戰。巫瑾護著薇拉掉頭就走:「魏衍剛才好像有點要動手的意思,人太多下不了手。還有寧鳳北——」

  楚楚正豎著耳朵等巫瑾吐槽。

  沒想巫選手讚嘆:「她很不錯。」

  薇拉傲氣道:「她能搞事,就是打不過我。」

  巫瑾彎彎眼角。風信子紅白玫瑰各有所長——寧鳳北倒是像克洛森秀的巫瑾,裝在小隊裡能當智腦,單打獨鬥也就是個B+,A-。

  巫瑾側過腦袋,眼珠滴溜溜看向大佬。

  新出爐的男爵身量頎長壯碩,英俊無儔。

  男人伸手。

  巫瑾把卡牌交給大佬,隔了一張身份牌的手掌猝然交握。衛時將人往自己拉去,巫瑾和大佬熟練撞肩:「幸不辱命。」

  男人嘴角線條松融。

  養大的兔子不僅學會了蹦蹦跳跳,還能背著胡蘿蔔挑翻全場。

  巫瑾突然想起,授勳時路易十五似乎被大佬要求的勳爵名號驚的一愣,問道:「冊封的是什麼男爵?」

  衛時揚眉開口。

  巫瑾瞬間宕機:「什、什麼!……」

  旁邊楚楚嘰里呱啦湊過來:「走走走去休整!小巫你說的都是真?!依靠金融槓桿——」

  巫瑾趕緊搖頭:「槓桿也不能無中生有!法蘭西戰敗,霸主地位國家信譽同時下跌,蕭條是必然。以商養戰里的商指的是實業,不是歪門邪道……」

  楚楚依然不死心:「如果在18世紀引入先進金融制度——」

  巫瑾思索:「金融的基石是信任。大概率會資本信任、民眾信任一齊下跌,大蕭條下物價飛漲,被送上斷頭台的估計不是路易十六而是十五。」

  薇拉寧眉:「這場仗,法蘭西贏不了?」

  巫瑾點頭。

  鐘聲響起,走廊上布景再換。當資本家卡牌差不多被掠奪一空時,腕錶存活數字開始大幅度下降。

  114。

  「還剩一百人。」巫瑾提醒隊友:「按照克洛森慣例不可能一路避戰到尾。第三輪——路易十六,會有硬仗要打。」

  舞會還有半小時開始。

  等巫瑾給槍枝裝彈完畢,擦亮刺刀,布景再換。牆上一副油畫筆觸匆匆,似乎是遙遠的俄國冬宮。

  「冬宮改朝換代,」巫瑾看向油畫:「是七年戰爭的轉折點。法國盟友——或者說,蓬帕杜夫人的盟友,俄國伊莉莎白女皇去世,繼任者是個普魯士控。」

  楚楚:「什、什麼!」

  巫瑾視線微移,看向一副《黎塞留將軍擊退腓特烈二世》。

  「腓特烈二世,普魯士國王。」巫瑾說道:「俄國新皇是他的崇拜者,瘋狂迷戀腓特烈二世,甚至收集腓特烈用過的勺子,下令原本對普魯士作戰的俄軍倒戈攻殺法蘭西。」

  楚楚:「……挖槽這什麼操作?!然後法國就敗了?敗了?!」

  巫瑾:「路易十五幾次戰略失誤,心態崩了。」

  路易十五優柔寡斷,情緒脆弱,並不適合做一位鐵腕國王。相比之下,曾經多次被法蘭西逼入絕境的腓特烈要頑強的多。

  腓特烈硬撐了整整七年。最失意時只有三千兵馬,幾次瀕臨戰死才等到來自俄國的盟友。

  ——「至於我,必須在沉船的威脅下,在遭遇暴風雨之際,思想、生活和死亡,都必須像一位王者。」

  他打贏了一場近乎不可能的戰爭。

  舞會前一刻鐘。

  一片死寂的凡爾賽宮突然有侍者匆匆奔跑:「國王下令了,法蘭西……會在一周後投降。」

  腳步聲自遠處響起,蓬帕杜夫人再次出現於走廊。

  失意的國王向她走來,眼中帶著後悔與遷怒。

  楚楚作為蓬帕杜粉十分不滿:「本來差點要贏的,而且這場仗又不是蓬帕杜夫人打的!開戰也是國王授意呀!喂喂,這位國王也太喜歡甩鍋了吧!」

  樓下。

  國王緩慢開口:「印度、加拿大、密西西比河都要割讓。基伯龍灣戰役本來不該敗。」

  蓬帕杜夫人靜默幾秒,溫聲開口:「我知道了。」

  這位夫人從侍女手中取來一隻眉筆,略顯虛弱的手在紙張上淺淺畫下作戰地圖:「送到前線。」

  國王看了她一眼,漠然離去。

  楚楚:「什麼意思?!」

  薇拉慢慢開口:「基伯龍灣戰役失敗,國王不願擔責。蓬帕杜夫人用眉筆畫的作戰圖出現在前線,民眾會把矛頭指向她——然後歸咎於這位平民情婦指揮錯誤。」

  薇拉最後看了眼蓬帕杜。她靜靜站在那裡,望著遠處的窗外出神。

  她看過巫瑾那張卡牌。蓬帕杜夫人會在戰爭結束後第二年鬱鬱而終,國王會冷漠看著她的棺材被送出凡爾賽。

  舞會開始前五分鐘。

  巫瑾火速把蓬帕杜卡牌交給薇拉,在看到薇拉被強行拉入更衣室時鬆了口氣。少頃,大佬再次出現,馬靴刺刀皮革好看的很。

  走廊光線幽暗,路過的侍者交談紛紛傳來。

  「新王……總會比舊王要好。」

  「路易十五陛下去世的時候,據說全身散發惡臭……」

  巫瑾迅速與大佬對視。

  路易十六時代開啟。

  最後一道關卡。硬仗開打。

  樂聲自鏡廳舞池響起,選手紛紛湧入——

  薇拉一身洛可可蓬蓬裙出現,高潔秀雅。紅玫瑰美艷不可方物,薄傳火主教長袍竟然穿的異常妖艷,約莫是眼線畫太濃眼影沒暈開。凱撒果然沒要到公爵,因為出錢太少只給了個普通小貴族身份,此時正在和某個選手嗶嗶:「注意你的措辭!你是在和尊貴的紅鑽貴族說話!」

  第一支舞曲響起。

  薇拉腰間卡牌微微一熱。她立刻把卡牌遞給巫瑾:「你先去探地圖,我還得脫個裙子……」

  巫瑾點頭。

  少年捻起卡牌,向舞池邊緣走去。

  路易十六時代的第一位領舞者走向他的舞伴。

  楚楚刷的抬眼:「衛神衛神!小巫過來了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