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真使甄鴻儒惱怒成羞,心想:
「爾吳昊天論資排隊,按九品十八級來算,就你清安府而言,也只能從五品,屬於地方官吏;而俺乃正四品,屬於中央直屬派駐機構。按大清禮儀,下級見到上級,必須跪拜請安。
否則,上級有權判汝藐視皇權的失儀之大不敬罪,上訴老佛爺,要有降職之憂患,何況俺大爾二級!豈有此理。汝這賊人,拉大旗作虎皮,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沒大沒小,不識禮數的東西,太放肆了!」心中冒出很大的邪火。
但又有些顧忌,因為借駐貴地,強龍鬥不過地頭蛇。關鍵他有上方寶劍,以天子之詔,在傳聖諭,對他不敬就是對皇上不從。
一但吳昊天藉此上奏,彈劾於俺,不服皇令,抗旨不遵,那是要有殺頭之罪。面對強勢,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頭。
與此小人一般見識,逞一時之勇,落後顧之憂,實乃有失身份,有辱國體,不足取,還是做個太平官為好。
何況修繕城牆,鞏固城防,漕運總督府也在其城池內,也是利已之舉。有人擔當,利益共享,自己不去擔責,落個清閒官,何樂而不為。
想想捻匪過境,勝似洪潮,衙破家毀人亡,獨子又被驚嚇成精神錯亂,癔症至今還未痊癒。國讎家恨,與之爭權奪利,實乃小巫見大巫,小不忍則亂大謀。
甄鴻儒在權衡利弊中,作出了艱難抉擇,那就是一切從流,不理政事,做個隱士官,以不變應萬變。
於是責成師爺,以受命於天子之詔,復函曰:
「清安府知事: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內憂外患者,國破家亡,作為臣子,理應忠於職守,以死報國。
漕運乃係國家命脈,物流中樞,南船北馬,保障皇都生產生活物資和戰略戰事供應,事關國計民生,事關大清危亡,不敢有任何懈怠和閃失。
今戰事連年不斷,吾大清威武之師八旗子弟正與烏合之眾賊寇鏖戰於江西,浴血奮戰已是多日,久攻不下,後勤輜重匱乏,急需補充。
國家戰備後勤保障,全繫於水運。故而吾漕運擔當國之重任,一切以國事為重,目前正全力以赴服從軍機大臣調遣,望知事明察。孰輕孰重,俱如實上報。候旨覲見!
大清國漕運總督府,光緒年月日。」
甄鴻儒不愧是進士及第,滿腹經綸,動筆塗鴉幾句,就把皮球踢了回去。因為國事大,還是地方事大的問題,一目了然,當然是國事大了。
這種拉大旗作虎皮的做法,吳昊天與甄鴻儒相比,還是缺少底氣,穩重不足,急躁有餘。
能投機營巧,但缺少神機妙算,只是匹夫之勇,難成大事,難堪大任。
也難說吳昊天是捐貢得來的官,不是科班出身,自然不是文化人,有著粗魯加笨拙,卻又擺弄風月。行事自然沒有甄鴻儒那麼沉穩矜持,世故圓滑老到。
這幾年與鄰相伴,與虎謀皮,未能和睦相處,總是爾虞我詐,相互排斥,利益均沾。
在爭權奪利中謀人謀事,時有彈劾對方,雙方都有戒備心理。如狼似虎,逮到機會相互咬一口,狗咬狗一嘴毛,兩嘴血,兩敗俱傷,大有人在,也是國之興衰成敗的根源所在。
吳昊天收到公函,火上堂屋,大放厥詞。但一時也無從下手,目前只是紙上談兵。
輿論先導是統一意志的鳴笛,思想鬥爭是事物發展的前奏,就要大造輿論聲勢,明辨是非,有的放矢。一切準備都是圍繞需求開展,就如同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一樣。
吳昊天寬慰自己,蛇鑽的窟窿蛇知道,已經是偷人的漢子,還怕人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行我素,天馬行空任我行了。
甄鴻儒的話不足為懼,陰溝里的泥鰍,翻不起大浪,由他說去吧。吳昊天按部就班,一切照舊進行。現在就是實施階段,這是事業成敗的關鍵。
首先要開好兩個會:一是官府衙役會;二是豪紳商賈會。師爺陸國邦拿來了草稿,請大人審閱。
吳昊天過目後,批評指正,作了精心修改。遞給陸國邦謄抄下發。陸國邦接稿一看,稿子改的面目全非,一蹋糊塗,認不得草字先生的字跡。陸國邦坦然自若,已經是視而不見,充耳不聞,習以為常。
其實吳昊天不通文理,胸無點墨,但又要裝腔作勢,賣弄風騷,展示領導水平。
本是一篇力作,在他潤筆後,就成了夾生飯,不是文炳雕龍,豐肌秀骨,有著畫龍點睛的效果;而是拙劣不堪,狗屁不通,實乃有辱斯文。
讓執筆人啼笑皆非,哭笑不得。然而,吳昊天充滿自信,自我陶醉,欣賞不已。
當然了,在上司面前,阿諛奉承是下屬生存的道法。
「大人可是我一字先生,這個改的好,不愧為才高八斗,學富五車。觀此文也,如沐春風,溪流涓淙,如雷貫耳,氣勢磅礴,真叫人拍案叫絕,實乃錦繡文章,天下絕唱,應為傳世之作,嘆為觀止,老朽自嘆弗如。讀此範文,如醍醐灌頂,茅塞頓開,受益匪淺了啊。」
「師爺過譽了,與先生文不加點,相比只是皮毛而已,馬尾巴串豆腐,太不值一提了。班門弄斧,貽笑大方。」
吳昊天其實就喜歡聽人恭維話,心中飄飄然,似乎有了文學大師的美感,又顯得高傲不已,如食肉羹之饈餚。
其實吳昊天也掂量自己身價,幾斤幾兩,不用秤,是個草包,如山間的竹筍,嘴尖皮厚腹中空。
但官大一級壓死人,人微言輕自找賤。在那官本位的等級制下,老爺說過的話就是真理,一言九鼎,錯了也要照錯辦,這就是權威。
否則,炒爾魷魚,給汝小鞋穿,讓君子在一邊喝涼水快活去。在封建皇權制下,三六九等,官僚主義歷來就是精神枷鎖,桎梏著臣子庶民。
其實說了一通,就是一個叫下屬來開會的通知。繁文縟節,冗詞贅句,如吳昊天大人修改的通知一般。
「《通知》各官府衙役:接大清國皇帝聖旨,定於光緒翌年日,在清安府知事廳,召開各知縣、縣丞、把總、安撫使、鹽運司使,漕運總督等本知州一干人等,應時咸集,共商治事,不得有誤!大清國清安州府。光緒年月日。」
翌日,若干人等如期而至。吳昊天大人領頭,將一行人帶到街市觀瞻。其實一行人到了清安城,就感覺到滿目瘡痍,一片狼藉。
所到的清安府知事廳,確是:魔域斑離鬼怪影,古城殘垣齜牙肌。瓦礫一片燃灰燼,斷壁連邊見瘡痍。
所見所聞,無不令人扼腕長嘆,淚流滿面。尤其吳昊天裝扮成演員般,眼角掛著淚,心中想著九姨太一顰一笑,表現出一個痛啊。
這是國家羸弱腐敗的結局,就如同「安史之亂」一般,朝廷聲色犬馬,宦官利慾薰心,百姓災禍連連,一個國家一個民族,怎不內憂外患,眾叛親離,貧病交迫。
當然,這一幫官員,都在裝腔作勢,面帶悲天憫人之形態。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他們所做的則是給別人看,憂國憂民,變成謙謙君子。其實都是「國賊祿蠹」,只是偽君子、吞金獸而已,讓百姓所不恥。
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何況越亂越發財,他們在國家危亡中,依然故我,撈取的不義之財還少嗎?恰恰相反,與會者所擔憂的不是古城之災,而是州府要搶食他們的一杯羹。假天子之名,而來強取豪奪,搜刮民脂民膏。
自己辛勤耕耘的一畝三分地,有了豐稔,卻與人分成,實在是不願意,豈不知不勞者不得食之理,讓下僚所不恥。
一路災情,各懷鬼胎。各抒己見,各執一詞,各自打著小九九。吳昊天的用意,就是讓你們直觀感受一下實情,避談吾輩之亂作為,以明政務之要,使得大家不得不作為。
而百姓見到官員,都跪地避讓,口呼:青天大老爺,救救百姓於水火。哭泣聲,叫囂聲,不絕於耳,讓路人心酸寒戰。
觀察後,一行人來到臨時搭起的會議室,幾間茅舍組合而成。蘆柴笆子當牆,毛竹槁子當梁,茅草結子當瓦,通風透亮。
幾張桌椅板凳,與原先府衙高殿大堂,高鏡明懸,那麼氣勢宏偉,威嚴肅穆;而是蕭瑟寒磣,不寒而慄,似有幾分窮困潦倒,苦不堪言,一派的窮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