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囚八十四天

  欽容不記得他傷過鶯鶯。

  或者說,對於那晚的事他記憶模糊,並不清楚自己都做了什麼。鶯鶯明白後沒給欽容說實話,她笑了笑故作無所謂,「什麼怎麼回事?」

  「啊,三哥哥是說我的脖子嗎?」鶯鶯臨時編著謊話,眼睛眨了好幾下四處亂看。

  「昨晚鶯鶯做了噩夢,夢裡總覺得自己喘不上氣,三哥哥你猜我醒來怎麼著?我發現自己正掐著自己脖子呢。」

  「真是太丟人了,三哥哥可千萬不能告訴別人。」

  以往鶯鶯瞎扯,總能哄欽容笑上兩聲,或無奈或生氣,總歸欽容會對著她笑。而這次預料中的笑聲沒有傳來,鶯鶯只能自己乾笑,她垂下目光不敢同欽容注視,總害怕他能通過眼睛拆穿她的謊話。

  「三哥哥……」鶯鶯正要尋些別的話題,下巴上忽然落了一隻手。

  臉頰被迫仰起,鶯鶯看到欽容還在看著她的脖子。

  鶯鶯脖子上的手指印淤青暗沉,很明顯是落了幾天才形成。看清她脖子上的痕跡,欽容眸里似含了冰渣,他想不出誰有這麼大膽子敢對鶯鶯出手,語氣控制不住的泛冷,「是誰?」

  「沒,沒有誰。」

  王御醫特意交代過,欽容體內的氣息雖已平復,但未完全壓下,所以儘量不要讓他有情緒上的波動。

  見欽容似有生氣的徵兆,鶯鶯連忙去抱他的手,她用臉頰蹭了蹭他語氣可憐巴巴道:「真的是鶯鶯自己掐的。」

  「三哥哥你別這麼凶,鶯鶯會怕。」

  不是故意這麼說,鶯鶯習慣了那個溫柔好脾氣的欽容,是當真害怕這樣的他。

  欽容大概沒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波動,被鶯鶯這麼一提醒他怔了下,很快恢復平靜。什麼時候開始,他的情緒這般難以控制了?

  長睫垂了垂,欽容心中有了思索,在這片刻的功夫鶯鶯一直在纏著他說話,她刻意避開剛剛的話題,抓住欽容受傷的手背囑咐:「三哥哥能不能對自己愛惜些,不要總受傷了好不好?」

  欽容的手很漂亮,手指修長骨節分明,五指張開時輕易就能將她的小手攏入。而此時這隻手的手背上橫掛著一條傷痕,雖然傷口已經結痂,但他白皙的手背襯的紅痕很是明顯。

  欽容循著鶯鶯的目光看了眼自己的手,隱隱約約記起那日的一些事。他記得鶯鶯走後他頭疼難忍,揮手打翻了桌子,他還記得自己胸口悶疼的厲害,內力反噬再次崩裂身上的傷。

  那晚他腳上戴著腳銬行動不便,滿室的黑暗裡焦味濃郁。隨著鶯鶯的離開,他情緒起伏不定愈發暴躁,然後……

  欽容眸色加沉,自認記性極好的他,竟記不起之後發生的事了。

  耳邊鶯鶯還在同他說話,小姑娘抓著他的手想要逗他開心,聲音放軟也不敢太大聲。見欽容久久沉默,鶯鶯頓了下開口:「三哥哥是又頭痛了嗎?」

  ……欽容不記得,他告訴鶯鶯自己頭痛。

  鶯鶯以為欽容又覺得她吵了,可她聲音明明已經放得很輕了,有那麼幾分委屈盤旋在心頭,她把聲音壓得更低道:「那鶯鶯在幫三哥哥揉一揉吧。」

  才抬起胳膊,她的手腕就被一隻手抓住了。

  「三哥哥?」鶯鶯小心翼翼詢問了一句。

  欽容薄唇緊抿著,眼前鶯鶯瑟縮小心的樣子刺痛了他。結合眼下鶯鶯的表現,欽容心裡有了猜測,抬起胳膊再次抬起她的下巴。

  這次不再只是查看,欽容的指腹觸在了那幾片淤青上。當他五指展開把手掌扣在鶯鶯的脖子上時,鶯鶯睜大眼睛想要後躲,那晚的記憶湧上,鶯鶯以為欽容又要掐她。

  「別……」太過於緊張,鶯鶯推拒著欽容想要躲開。

  欽容目光直直落在鶯鶯的脖子上,當他發現自己的手掌張開的程度剛好能與那些淤青貼合時,他動作僵住,失了力氣被鶯鶯一下子推開。

  「乖,別怕。」欽容回過神來,見自己無形中又嚇到了鶯鶯,趕緊把人摟入懷中。

  鶯鶯也是反應過度了,她剛剛還以為欽容又要掐她,抬眸見欽容沒什麼異常,她抓緊欽容的衣襟抽了抽鼻子,「三哥哥嚇死我了。」

  欽容沒問她在怕什麼,手掌一下一下輕撫著她的後背,沉默把人抱緊。

  「……」

  欽容昏睡期間,鶯鶯把他腳上的鎖鏈摘了下來,如今隨著欽容醒來,鶯鶯怕他頂著傷到處亂走,於是又重新將鎖鏈扣在了他的腳腕上。

  有了時間休息,在王御醫的醫治下欽容的身體很快有了好轉。只要他腳上的鎖鏈不摘,他就沒辦法隨意出東宮,鶯鶯樂意見欽容老老實實窩在寢宮休養,她也乖乖窩在房中陪他,無事還會讓欽容教她下棋。

  唯有一點不好,那就是鶯鶯怕欽容在意她脖子上的淤青,所以每次都要避開他偷偷擦藥。

  今日趁著欽容在廳里同右揚交代事情,她趕緊拿出藥膏擦塗自己的脖子。欽容不清醒時下手實在太重了,這淤青隨著時間不僅沒有消退反而越加嚴重,鶯鶯拿著手鏡仰頭看著脖子,只見皮膚上指印已經青紫。

  他也是真的狠。

  鶯鶯嘆了口氣,蘸了藥膏想要擦拭淤青。她傷的位置不太方便,每次都要折騰好久才能上完藥,手中拿著鏡子左右找著角度,鶯鶯忽然在鏡中看到一抹白色衣角。

  回頭間,欽容自她身後握住她的手腕,傾身圈緊把人擁入懷中,欽容下巴抵在她肩膀上問:「還在疼嗎?」

  鶯鶯沒想到他這麼快就回來了,她搖了搖頭道:「已經不疼了。」

  只要不刻意去碰,是真的感覺不到疼。

  欽容沉默著,隔了半響拿起桌上的藥膏。手捧住鶯鶯的下巴,他指腹蘸上藥膏細緻為鶯鶯塗抹。藥膏清涼,再加上兩人一個俯首一個仰頭距離貼的極近,鶯鶯有些不適動了動,揪住了欽容的衣襟。

  「好了。」等幫鶯鶯擦完藥,欽容又重新擁住了她。

  鶯鶯正坐在妝奩前,對面的鏡中清晰映出纏綿在一起的兩人。鶯鶯看了看鏡中的自己,她眨了眨眼睛,鏡中的小姑娘不由也跟著眨了眨眼,鶯鶯不由又將目光落在鏡中的男人身上,結果兩人的目光在鏡中對視在一起。

  「鶯鶯。」欽容喚了她一聲,大掌包裹住她的小手。

  就著這樣的姿勢,他偏頭輕吻鶯鶯的臉頰,溫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耳畔。聞著若隱若現的苦澀藥香,欽容視線下落又看向鶯鶯的脖子,繾綣的眸光多了些別的東西。

  面容埋入鶯鶯的脖頸間,他輕輕喃出幾個字:「……對不起。」

  欽容都知道了,鶯鶯脖子上的指印都是他留下的,他險些掐死她。

  鶯鶯本還想裝聽不懂,在察覺欽容情緒不對後,她望著鏡子中的他試探問了句:「三哥哥……都知道了?」

  欽容嗯了聲,儘管他仍舊記不起自己都做了什麼,但他通過鶯鶯和右揚的反應大致能猜得出。

  「原來走火入魔,當真會控制不住自己。」欽容只記得他無處安放的殺意,戾意上沖急於發泄,做出的很多事都沒有理智。

  欽容的師傅玉面羅剎,當年之所以會將自己一身內力傳給他,就是因為他痴迷於練武,走火入魔時殺了自己的愛人。

  他將這一身內力傳給欽容時,還特意叮囑過欽容不到逼不得已絕不能用,欽容先前不用只是因為他沒用的機會,如今真的用了,才知玉面羅剎當年為何輕而易舉就肯捨棄這一身武功。

  「玉面羅剎。」鶯鶯跟著重複出聲,她先前在崖下聽欽容提起過這個名字,如今聽欽容重提,她有些好奇,「那三哥哥的師傅現在去了哪裡?」

  欽容搖了搖頭道:「三哥哥也不知道。」

  他說走就走,自此江湖上再也沒有玉面羅剎的消息,就連趙含芙去世時他也沒出現過。

  鶯鶯聽完玉面羅剎的故事有些後怕,「那三哥哥以後不准再用武功了。」

  反正欽容也知道實情了,鶯鶯也就不再掩飾,她轉身撲入欽容的懷中摟住他的腰身,似控訴道:「那日三哥哥真的好可怕,要不是右揚趕來及時,鶯鶯真要被你掐死了。」

  欽容摟緊她又何嘗不怕,一想到鶯鶯脖子上的掐痕他就心疼,欽容擁緊人低低道了句:「以後再也不會了。」

  鶯鶯點了點頭,為了不讓欽容自責,她玩笑似加了句:「若再有下次,鶯鶯就要離開三哥哥,去尋其他溫柔的小哥哥恩愛。」

  欽容很淡笑了笑,長睫垂落掩蓋眸光。

  他想像不出鶯鶯離開他的樣子,也定不會讓鶯鶯離開他。

  「……」

  休養了幾日,欽容身上的傷總算開始癒合,內息也逐漸平復穩定。

  鶯鶯擔心欽容過度勞累,依舊鎖著他不想讓他出東宮。除了親近的幾人,其它朝臣只當太子殿下舊傷復發不便行走,可誰能想到呢?北域國尊貴無比的太子殿下,其實是被戴上腳銬束縛在寢宮。

  自從崖下回來,欽容就派人去追蹤赤風樓和沉雪的消息,如今赤風樓已被他盡數毀掉,而沉雪卻像是人間蒸發,蹤跡從南音國斷掉就再也沒了任何消息。

  這日趁著裘郁來找欽容,鶯鶯去鳳坤宮陪姑母說話。也不知是不是鶯鶯太敏感了,她總覺得姑母近日心情一日比一日差,她去時顧曼如正在訓斥貼身伺候她的宮婢,詢問下才知是宮婢手笨,在幫顧曼如梳發時弄疼了她。

  「姑母不氣,鶯鶯來幫你梳。」鶯鶯安撫著顧曼如,接過梳篦幫她打理長發。

  本就是輕輕一梳,結果鶯鶯梳下來姑母幾根長發,她沒在意又梳了幾下,明明是很輕柔的動作,卻又是梳下來數十根頭髮。

  「昨日你哥哥來信,說是已經到達西北,目前一切安好。」

  顧曼如不知後面的情況,手指觸碰自己的臉頰端詳著鏡子中的面容,「他沒單獨給你寫信,只是道讓你乖乖聽太子的話,沒事就出宮去看看你爹爹,別總惹他生氣。」

  鶯鶯心不在焉應了聲,將梳篦上的頭髮團起藏入袖中。等出了鳳坤宮,鶯鶯詢問送她出來的雲心,「姑母近日身體可好?」

  雲心有些疑惑,如實回道:「娘娘安好,只是近幾日失眠症又厲害了些,連帶著脾氣也變差了。」

  鶯鶯心下不安,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兒,她不由又問了句:「那姑母是為何失眠?」

  雲心搖了搖頭,「娘娘失眠已久,御醫只說娘娘是有鬱結在心,終日操勞導致的。」

  鶯鶯什麼都沒問出來只能作罷,臨走前她不放心姑母,只能讓雲心多注意姑母的情況,讓她有事及時同她聯繫。

  不等回到東宮,鶯鶯就在半路同曉黛遇上了,曉黛急匆匆趕來,一看到鶯鶯就哭喪著臉道:「娘娘,阿貝和小寶不見了。」

  鶯鶯沒當成大事,只是隨口問著:「它們是不是藏到什麼隱蔽位置睡覺去了?」

  畢竟以前也不是沒發生過這種事。

  「它們要真是藏去隱蔽地方睡覺,奴婢也不會出來了。」

  曉黛有些著急,見鶯鶯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連忙解釋:「奴婢同翠兒帶人找遍了東宮大大小小的地方,都未尋到它們。剛剛有個小太監同奴婢說,半個時辰前他看到有貓從東宮跑了出去。」

  小寶和阿貝都從東宮跑出來了,目前皆不知去向……

  鶯鶯懵了,要知道這皇宮不是別的地方,多的是禁地和扎堆的貴人。若兩隻貓真跑去禁地還好辦些,怕的就是它們衝撞了哪位娘娘或大臣,被抓起來處死。

  「快,快領著人出來找啊。」鶯鶯著急了,她前世可親眼見過有人活生生打死貓狗。

  阿貝和小寶是燕寧送給她的,鶯鶯答應過他要好好照顧這兩隻小貓,就絕不能食言。連忙隨著曉黛她們一起找貓,很快大半的宮人都知道東宮丟了兩隻小貓,鶯鶯放話找到者重重有賞。

  皇宮這麼大,要想尋到兩隻小貓談何容易。鶯鶯連著找了兩個時辰,等天黑時欽容直接派人催她回去。

  「再找找。」鶯鶯找不到它們著實不安,她重生後雖沒再招惹是非,但先前不少死敵都在宮裡,保不住有些記恨她的人提前找到她的貓撒氣。

  越想越害怕,鶯鶯避開欽容的人去一些偏僻的地方尋,大概是她的苦心有了回報,鶯鶯穿過小花園時忽然看到一閃而過的白影,她連忙追了過去,焦急喊著小寶的名字。

  「小寶,你快給我回來!」鶯鶯找了一下午又累又餓,心想找到它們一定要狠狠罰一罰。

  這麼想著,她追著小寶到了一處偏僻宮殿,見門外無人看守,她推開殿門往裡尋去,本以為這裡是一處荒殿,沒想到進來才發現這裡有人居住。

  ……這裡是冷宮?

  鶯鶯看了眼周圍的環境,穿過院子沒見到一名宮婢。又往前走了幾步,她聽到低低的說話聲,不遠處有人正蹲在草叢裡,她輕輕撫.摸著趴在地上的白色小貓,語調放柔:「小寶,你怎麼會在這裡?」

  「聽說你主人正在外面找你呢,我抱你回去找她好不好?」

  越靠近,女子的聲音也就越清晰,她穿著一身素白長裙背對著鶯鶯,鶯鶯一時間看不清她的面容。莫名覺得這人的聲音耳熟,鶯鶯卻想不起她是誰來。

  等她走到女子身後時,那人抱起小寶也剛好站起來。轉身,兩人就這麼面對面而站目光撞上,鶯鶯在看到女子的面容時愣了一下,而女子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鶯鶯,抱著貓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臉色有些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