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囚一〇二天

  鶯鶯同周子善說,她家有一位早夭的表哥,姑母因思他有了心疾,纏綿於病榻久久不得心安。她來尋他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讓他同自己的姑母見一面,以此來解姑母的相思。

  「你是要讓我扮成你的表哥?」周子善聽完事情的經過,略微沉思問了這麼一句。

  鶯鶯望著周子善那雙漂亮的美人眸,很認真道:「你同我表哥長得很像,真的特別特別的像。」

  鶯鶯有自己的顧慮,事關皇家子嗣,在這種時候她並不能直接同周子善說出實情。

  暗衛調查得知,周子善與自己的養父母關係親密,並從不願與人提及自己的親生父母。所以且不說周子善願不願意同姑母相認,他會不會相信自己是個皇子都是個問題。

  鶯鶯不傻,她現在只能先找藉口讓他們母子想見,只要見到面有了感情,那麼之後一切問題也都會好解決。

  周子善並沒有馬上答應,他輕敲桌面,忽然問了句:「周某冒昧問一句,顧姑娘的表哥是何時……」

  鶯鶯知周子善是起了疑心,所以她很快回道:「我表哥亡故的很早,他叫朝鳳。」

  「朝鳳?」周子善似覺得這名字很有意思,他側過面容輕笑,用手托住了下巴。

  並未遲疑太久,等他再扭頭面向鶯鶯時,他點頭同意了鶯鶯的懇求,「顧姑娘都這般說了,周某再推辭倒顯得太過無情。」

  兩人約定好了明日見面的時間,周子善親自送鶯鶯出了周家酒館。

  酒館外,黑漆雕花木的馬車停在路旁,周圍路過的三兩行人見到它都紛紛避讓。鶯鶯踩著腳踏上了馬車,在掀簾進去前,她扭頭又往酒館門口望了眼,發現周子善還站在原地。

  「那……不見不散?」鶯鶯又試探著問了句。

  周子善一身簡單青袍,他身姿修長沐浴在陽光下,那雙黑黝黝的眼睛在笑起來時與顧曼如越發的相似,溫潤回道:「不見不散。」

  鶯鶯心滿意足坐上馬車回宮,同時越發的喜歡自己這位親表哥。

  等回到皇宮,鶯鶯先是去鳳坤宮安撫了姑母,緊接著回了東宮,將今日的『戰果』講給了欽容,鶯鶯讚嘆著:「朝鳳表哥性子隨了姑母,若是我能早些找到他,我就有兩個哥哥寵了。」

  一個顧凌霄一個朝鳳,若鶯鶯早年真得兩個哥哥,那她還不得把皇城翻天?

  欽容是真不忍心打破鶯鶯的幻想,但他總覺得自己該提點她一句,於是道:「鶯鶯把你那位表哥想的太簡單了,他大概是察覺到了什麼。」

  就算鶯鶯先前把話說的足夠謹慎,但她終是暴.露了一個破綻,那就是她說周子善與她故去的表哥長得一模一樣,而後一句又是,表哥亡故的很早。

  既然她的表哥很多年前就亡故,鶯鶯又是從何看出周子善與她表哥相像?難道說,她表哥去世時恰好是周子善這般年齡?只是鶯鶯記得也太清楚了些。

  周子善的疑心病比旁人要重,再加上自己是個被『丟棄』的孩子,很容易就能猜測到鶯鶯的真正用意。

  聽完欽容的這通分析,鶯鶯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再回想起周子善站在酒館門口沖她笑得模樣,她忽然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周子善不會是想趁夜躲起來吧?!」鶯鶯有些慌了神。

  見她要往外走,欽容握住她的手腕一把將人扯回,他風輕雲淡道:「怕什麼,三哥哥早就派暗衛去了周家。」

  不只是為了保護周子善,更是為了提防景兆時。

  有了暗衛,周子善的任何舉動都逃不過欽容的眼睛,鶯鶯這才放了心,她軟趴趴歪在欽容身上,抱著他的腰身委屈兮兮:「周表哥好厲害的心思,我還當他生在宮外單純可愛。」

  又開始那套兩顆心說法,鶯鶯越發覺得自己這句話不錯:「看來你們皇室中人,真的天生有兩顆心。」

  一顆心算計人不夠,多加上顆心一同算計。

  欽容捏了捏鶯鶯的臉頰,好笑道:「又開始胡言亂語。」

  「……」

  欽容的提醒,讓鶯鶯在對待周子善時愈加謹慎,之前是她入了誤區,以為把周子善當成了親表哥周子善也會把她當成表妹,卻忘了周子善根本不知真相,沒理由把她一個只見面幾天的陌生人當親人。

  第二日,鶯鶯與姑母藉口回顧府出了宮,為了防止被人跟蹤,所以右揚直接將馬車停在了顧府門口。

  緊接著,二人換了衣衫從顧府後門離開,曉黛帶著她們兩人左拐右拐,沒一會兒就到了周家酒館。

  暗衛說,昨日周子善回府後去了養母周夫人的寢房,從寢房出來後在院中站了許久,緊接著就換了身衣裳趁夜出門。當時暗衛猜測周子善是想趁夜躲藏,不曾想他在外逛了許久忽然回了周府,至此直到天亮來了周家酒館,再也異動。

  鶯鶯想,周子善大概是想趁夜躲起來的,只是後來不知為何改變了主意。由此看來,他並不願親生父母找到他,甚至對此還帶著些厭惡與排斥。

  一路上,顧曼如腳步匆匆恨不能立刻見到周子善,而等真到了周家酒館,她卻忽然止了腳步。

  抬手理了理髮簪,顧曼如左右看著自己的衣裳,「鶯鶯覺得姑母這一身好看麼,會不會看著顏色太艷?」

  鶯鶯挽著姑母的胳膊往酒館內走,低聲夸著她道:「這衣裙配姑母正合適,表哥見了一定會喜歡。」

  「那就好,那就好……」顧曼如雖這般說著,但面上的表情緊繃,依舊緊張的厲害。

  酒館內,周子善已經備好了酒菜,他坐在椅子上不知在想些什麼,都不曾察覺鶯鶯她們的靠近。直到小廝喚了聲『公子』,他才回過神來抬頭,在看清顧曼如的面容後又再次愣住,有些無所適從。

  「這是我姑母,顧夫人。」鶯鶯暗地把姑母往前一推。

  顧曼如一看到周子善眼睛就紅了,她垂落在袖中的手微微抖著,想要伸手觸碰又不敢。

  這是她的孩子啊。

  顧曼如哽咽,望著周子善那雙與自己一模一樣的眼睛喊道;「……朝鳳。」

  周子善眼神逐漸恢復清明,他自然也沒想到自己會同這位顧夫人這般相像,微垂下眸子行禮:「晚輩子善,見過顧夫人。」

  可惜他不是她們口中所謂的朝鳳,他是被周家養大的周子善。

  顧曼如趕緊改口:「好,子善。」

  無論是景朝鳳還是周子善,都是她的孩子。

  顧曼如身為皇后,能光明正大出宮的次數不多,所以必須格外珍惜這次機會。

  原本,鶯鶯是想借母子見面,把真相講給周子善,而周子善好似察覺到鶯鶯的用意,他雖如約與鶯鶯他們見面,卻在中途換來了那位叫夢夢的姑娘。

  因為她的出現,很多話鶯鶯沒有辦法再說,而顧曼如卻與夢夢交談愉悅,好似並不急著與周子善相認了。

  「原來夢夢同子善是青梅竹馬,怪不得關係這般好。」

  「婚約?你們二人定了婚約?」

  顧曼如一門心思撲在二人的婚約上,有些欣慰又有些感傷。多年的分離,讓她無法插入的自己孩子的生活中,但好在他還活著,馬上就要娶親生子了,只要想到這些,顧曼如的心就是暖的。

  這次的見面,對於顧曼如來說是完成了她多年的夙願,哪怕飯桌上周子善的話不多,顧曼如也笑得十分開懷。

  分別時,顧曼如的眼睛再次紅了,周子善將她送到酒館門口,對她溫和道:「聽聞顧夫人身體不適,還望保重身體。」

  只這一句話,就讓顧曼如壓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她顫巍巍抬起手想要觸摸周子善的面容,周子善身體微僵,卻在她的手即將觸碰到時側臉避開。

  「顧夫人這是何意?」

  顧曼如的手僵立在空中,頓了頓她將手收回,勉強揚起一抹笑容,「沒事,我……我只是看到你,就能想起我的孩子。若他還在,這會兒該同你一樣大了。」

  「是我沒能護好他,都是我的錯。」

  周子善靜靜凝視著顧曼如,鶯鶯想,他這麼聰明,這會兒一定能猜出自己的身世了。他明明可以選擇對顧曼如親熱些,也可以主動拋出話題給顧曼如開口解釋的機會,可他沒有,他什麼都沒有說。

  最終,他也只是薄唇微張,不帶感情吐出一句:「顧夫人節哀。」

  無情的有理有據,卻也太過傷人。

  顧曼如哭了,她笑著哭輕輕點頭,匆忙擦著眼淚道:「好,節哀,你也要過得好好的。」

  周子善面色複雜望著她,站的筆直不動也不說話,還是夢夢察覺不對撞了周子善一下,她湊到顧曼如身邊拿帕子幫她擦著眼淚,安撫道:「顧夫人別傷心了,既然您喜歡子善哥哥,不如就認子善哥哥當兒子?」

  鶯鶯怔了下正要接夢夢的話,周子善就皺著眉頭低斥一聲:「夢夢!」

  夢夢不服氣,瞪了周子善一眼正要再說什麼,顧曼如平復情緒拉住夢夢的手,輕拍了下道:「好了我沒事了,你們快些進去吧,我們也要走了。」

  鶯鶯見周子善態度疏離,不忍讓姑母更加難受,於是扶著她上了馬車。

  這次回宮,下次想出來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顧曼如捨不得就這樣離開,她回頭認認真真凝視著周子善的面容,輕聲問道:「……我以後,還能來看你嗎?」

  是以後,不是明天或後天。以後,真的是一個讓人看不到盡頭的時間。

  周子善眸色一沉,他嘴角微勾笑容有些泛涼,沒再看顧曼如一眼轉身進了酒館。夢夢著急喊了他一句,周子善總算停下腳步,他冷冷淡淡道:「顧夫人若是想來,隨時都可以來。」

  若是她真的想來,又何必等到現在。

  周子善沒再回頭,所以他並不知顧曼如在聽到這話時是何反應,只聽到一聲輕輕的『好』。很快,馬車駛出酒館,夢夢等人一走當即衝到周子善面前,她推了他一把怒氣沖沖道:「你怎麼回事!」

  周子善被夢夢推的後退一步,垂下眼睫道:「什麼怎麼回事。」

  夢夢真是要被他氣死了,他們二人從小長大,最了解彼此的性子。夢夢不傻,或許她開始還不知周子善喊她過來的用意,如今用腳指頭想都知道剛剛來的人是誰。

  「你不是一直想見自己真正母親嗎?難道剛剛那個不是嗎!」

  周子善表情冷淡:「誰說她是我娘,我姓周,就只有一個娘。」

  夢夢被他噎了一下,冷靜過後,她也發現自己心急了,上前擁抱住周子善,她輕聲哄著:「子善哥哥,我看顧夫人挺可憐的,她應該是有什麼難言之隱,才會……」

  小心翼翼看了眼周子善的臉色,她弱弱:「你真應該給顧夫人一個開口的機會。」

  周子善扭頭,此時酒館外早就沒了馬車的蹤跡。

  心底最後一絲期待破滅,他輕輕拂開夢夢的手,「我給她機會,她又可曾給過自己機會。」

  從第一次見到鶯鶯,周子善就知她不是普通的富貴人家,身份非同尋常。今日見到顧曼如,他更加確信了這個想法。試問,像他們這種有錢有權的人,有心找個孩子如何會找不到,何必拖到現在?

  想來,是他們根本沒想過找,又或許他就是被她們親手遺棄,如今人病了忽生愧疚,這才輕易找上門想求他原諒。

  「我在周家過的很好,這麼多年都過來了,又何必因一外人亂了心思。」周子善這樣喃喃著,轉身上了二樓。

  「……」

  周子善的冷淡在鶯鶯的預料內,但她沒想過他會這般決絕。

  顧曼如哭了一路,鶯鶯跟著心疼又難受,她摟住她的肩膀安撫,「姑母別哭,找時間鶯鶯再帶您出來,到時候咱們就同表哥說出實情。」

  顧曼如將肩膀抵在鶯鶯的肩膀上,她做皇后多年強勢慣了,還從未露出如此脆弱的姿態。

  「不用了。」

  顧曼如閉上眼睛,苦笑著道:「是我心急了,朝鳳他現在過得很好,根本就不需要我去打擾。」

  其實真相是什麼根本就不重要了,她沒保護好自己的孩子就是沒有保護好,有千言萬語的苦衷都逃脫不了這個事實。顧曼如不是看不出周子善對自己的排斥,她疲憊道:「就這樣吧,我只要知道子善過的好就夠了。」

  如今朝堂這麼亂,景兆時被武成帝重新重用是個很大的隱患,顧曼如不想讓周子善捲入其中,可偏偏有人非要同她作對。

  送顧曼如回鳳坤宮後,回到東宮的鶯鶯接到暗衛來報,今日有暗探在後面跟著她們,正是淑妃的人。

  鶯鶯不去找淑妃,淑妃倒是自己送上門來了。

  想起姑母哀痛的面容,鶯鶯在欽容回來的時候問他:「三哥哥,淑妃可以殺嗎?」

  前世她犯的錯需要贖,而前世犯錯的人她也不能放。

  當初的張凌雪是,柔嬪是,如今的淑妃亦是。

  ……

  安平王府中,一隻雪白的鴿子落在欄杆。

  翼飛走上前摘下它腿上的信件,匆匆入了不遠處的水波亭。

  「爺,宮裡來信。」

  亭內把玩著碧玉瓶的男人聞言抬頭,輕緩將玉瓶放到一旁,他拆開信件淡淡掃過,站起身面無表情望著湖面。

  「翼飛。」低啞喚了聲,景兆時將手指搭在欄杆上輕輕摩擦。

  寬大的玄色袖擺隨風微動,不知是想到什麼,他信件撕成碎片揚入風中,望著那片碎片幽幽道:「要開始了。」

  景兆時等了許久,這一天終於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