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很多人來說，驥星河在這個時候說出來的這句話，很不吉利。

  而且，好像也沒有什麼實際意義。

  但真要說驥星河只是為了人前顯聖，好像又不是那麼回事，因為驥星河還真的不需要用這樣的方式人前顯聖。

  所以，為什麼呢？

  李元霸這個時候還有時間阻止核爆，哪怕是核爆的最後一秒，他說停下來那也得停下來。不停下來的話，就不是獲得恩賜的實驗了，而是謀殺聯邦唯二的星河級機甲戰士之一，相比之下，前任聯邦大元帥的兒子這一身份，似乎更容易引來謀殺……

  所以他始終處於通訊在線的狀態。

  「像你？」

  李元霸語氣平靜，雖然是疑問的語氣，但卻像是小學課堂上對老師提問的小學生，而不是帶著孩子面對隔壁王姓鄰居的老實男人。

  「老頭子，你記住，我，李元霸。」

  一字一頓的說出這句話的李元霸，就此沉默了下來，身處於機甲駕駛艙內的他，開始安靜的等待著。

  倒計時的時間已經不算長了，但時間其實還有很長。

  他所在的機甲，此時正處於一架運載型單兵星艦內，離開了眾神山戰區向著帝國無法監控到的區域飛行。

  衝出異星稀薄的大氣層，在太空中瘋狂加速，而後再減速進入大氣層內。全程僅僅是十幾分鐘的飛行時間，就已經來到了異星上的荒蕪區域。

  異星上，大多數都是這樣的荒蕪區域，但現在的這一個很明顯有所不同。

  假如，異星在過去以億為單位來計算的時間裡，並沒有出現過什麼智慧文明的話，那這個區域將會在今天，經歷它從未經歷過的一種傷害。

  早已布置好的一切，在李元霸駕駛著機甲，從單兵星艦里走出來的時候，除了那枚蛋狀物，全都已經被激活了。

  這是一枚好『蛋』，如果應用得到的話，幾萬猩猩都能夠在頃刻間灰飛煙滅，僥倖不死也會疾病纏身，而且是永遠都沒法治癒的那種疾病。

  而今天，它要用來給製造它的人類，進行一次史有前例的洗禮。

  李元霸的心情，真的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麼平靜，哪怕他的強大，在聯邦僅次於驥星河。

  身處於機甲之中，按照提示站定在了一個位置，轉身機動做好了衝鋒逃離的準備。

  這一切，都是在模仿之前的驥星河。

  B72高地戰役中，驥星河第一次遭遇了來自於帝國的核彈洗禮，核彈被引爆之前，刺耳的警報聲就已經響起，驥星河駕駛著機甲全速衝鋒逃離。

  從即將發生的一切來看，李元霸都是在學驥星河。

  學？像？

  在很多人期待著李元霸停止這一次實驗的時候，李元霸則利用最後的時間，來思考驥星河對他的最後教導。

  如果這一次他出事了，那這確實是最後一次教導。

  「你能治好他嗎？」

  李征帆不知道李元霸在思考什麼，眼看核爆洗禮的倒計時越來越近，他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因為在理論上，就算是李元霸沒有想明白，也沒有成功的自行覺醒出氣的力量，他也不會死。

  畢竟當時的驥星河都沒死。

  但如果驥星河沒有覺醒氣的力量，完全可以預見，以當時和現在聯邦所擁有的醫療技術而言，驥星河的下場一定是生不如死。

  李元霸不會有任何例外。

  相比於之前，聯邦唯一的醫療優勢，就是驥星河掌握的氣了。

  驥星河也有些緊張，視線聚焦在屏幕上的他輕聲說道：「氣的力量確實可以清除人體之中殘留的核輻射，但核輻射對人體基因造成的影響，卻不太可能被氣的力量直接治癒。」

  李征帆皺眉：「就像是驥榮欣月？」

  驥星河回道：「比那個更嚴重。」

  驥榮欣月以及其他孩子們之前的身體狀況，就可以說是一種因為環境而產生的基因缺陷，相比於近距離承受核爆洗禮的李元霸，以及之前的驥星河，驥榮欣月等孩子們的基因缺陷自然要小很多。

  關於這一點，李征帆在被俘虜之前就知道了，他來異星的那個時代，這樣的孩子其實更多，因為之前沒人知道在異星出生的孩子，基因缺陷會那麼嚴重。

  「但你應該已經用氣的力量，治好了驥榮欣月他們吧？」

  李征帆說道：「我在帝國見過這樣的事情，使用氣的力量進行治療，時間雖然很長，可卻能夠進行根治。而且，如果進行恩賜的話，甚至能夠不藥而愈。」

  「不一樣的。」驥星河搖頭道：「孩子們的身體本身就還在發育，而李元霸……最重要的是，他想要自行覺醒氣的力量，就需要熬過最艱難的時期。如果我提前出手，他的這次實驗就沒有任何意義，想要讓這次實驗有意義，就會錯過最好的治療時機。」

  李征帆沉默了，又像是在等待著什麼。

  但終究是沒等來。

  和他一樣在等待著什麼的人們，都沒能等到預想中的那道命令，於是，實驗真正意義上開始執行。

  一直在思索的李元霸，聽到了最後十秒的倒計時，突然就笑了起來。

  其實，他也在等，可終究是沒等到。

  「老頭子。」

  李元霸出聲，他再次用了老頭子這個稱呼，讓人們一時之間分辨不出來，他到底是在對誰說話。

  但這其實不重要，因為兩個能夠被李元霸稱之為老頭子的人，肯定都能夠聽得到。區別在於，一個在第一時間就能夠聽到，另一個會在三分鐘之後聽到。

  「我之前跟你說過，我做不到的事情，你肯定也做不到，因為，我是李元霸。」

  聽到這句話，驥星河的眼神突然欣慰了起來，他知道李元霸想明白了。

  但也來不及再說些什麼了，刺目的光芒就已經出現在了另一塊屏幕上，而在那塊屏幕上，李元霸此時所駕駛的機甲，也已經爆發了全速開始逃離核爆的核心區域。

  然而，相比於核爆的速度，再先進的機甲都有些太慢了，很快就被刺目的光芒給淹沒。

  在此之前，來自於李元霸機甲駕駛艙的視角，就因為核爆產生的電磁脈衝而中斷了連接。

  屏幕上滿是雪花，像是蔚藍星上的大雪封山。

  有時候，是瑞雪兆豐年，有時候，是會導致家破人亡的雪災。

  被厚重如山的大雪，壓在泥土裡的一顆種子，可能會在未來成長為一顆參天大樹，山為絕頂它為峰。

  也有可能就此沉淪，在泥土之中腐朽成為養分。

  一分鐘之後，緊張的聲音傳入了驥星河的耳邊。

  「沒有回應，李元霸將軍沒有回應，救援小組已經出發，但因為電磁脈衝無法確定情況……」

  這不是一個好消息。

  因為當初第一次承受了核爆洗禮的驥星河，還能夠跟前去接應的星河小隊說兩句話，而後才進入了昏迷狀態。

  且，驥星河當時駕駛著殘破的將軍甲，逃逸的距離更遠一些。

  「為什麼？」驥星河皺眉出聲。

  李征帆愣了一下，然後猛然轉動脖子看向了驥星河，因為速度太快，金屬構成的脖子發出了咔嚓的聲音，像是頸椎被人掰斷了一樣。

  他知道，驥星河不是在問他。

  「因為李元霸將軍的速度不對，他並沒有按照您當時的速度逃離核爆中心區域，不是機甲的問題，我們保證，絕對不是機甲的問題，是李元霸將軍自己沒有開啟全速……」

  回答驥星河的人，語氣有些慌亂。

  終究是出現了人們不想看到的意外，就算這是李元霸的自作主張，如果事後真的沒什麼好結果的話，必然會有一些人被追責。

  李安邦不會說什麼，李征帆或許沒能力再說什麼了，驥星河甚可能不會再給李元霸撐場子，可李元霸本身的擁躉，就足以讓相關方面用一些人的命運來給出一個交代。

  這其實很不公平，但希望這個世界公平的人們，內心從來都不會遵守真正的公平。

  比如李元霸。

  如果他要遵循公平的話，就不會提出並進行這一次的實驗，因為這對於他來說，真的很不公平。

  「按照原計劃進行。」

  驥星河用命令的口吻，對他也不知道是誰的人說了一句，於是慌亂的人們沒有那麼慌亂了。

  穿著厚重防護服，駕駛著特種車輛的救援小組，同樣用對自己非常不公平的方式，以儘可能快的速度，沖向了核爆區域。

  因為異星大氣層稀薄的原因，核爆的威能會在很短的時間裡完成釋放，這種當量的核爆，蘑菇雲也很難出現。

  但核爆區域依然危險無比，那些核輻射都是致命的。

  安靜的醫療室內，驥星河終於對李征帆說話了。

  「找到了，還活著。」

  李征帆躺回了操作台，重複了那句話。

  「活著就好。」

  三分鐘之後，遙遠的蔚藍星，也有人坐回了椅子上，喃喃出聲。

  「活著就好。」

  …………

  李元霸做了一個夢，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

  武帝三世出動了真正的反星河兵團，全數由侯爵甲組成，總數有兩千架，烏泱泱的沖向了聯邦最重要的陣地。

  驥星河帶領著獨立團，選擇了重複之前在戰痕峽谷的戰術，無視了反星河兵團，直接殺向了眾神山。

  他們，真的上山了。

  但眾神山這座山，上去容易，下來難。

  當由三百架公爵甲組成的帝國皇家近衛機甲營，出現在了山頂上的時候，已經殲滅了聯邦的白頭鷹獨立團、神聖獨立團、陷陣獨立團、蔚藍獨立團（軌道空降機甲獨立兵團），這四大獨立團的反星河兵團，轉頭開始上山。

  驥星河死了，獨立團被全殲。

  李元霸似乎聽到有很多人在問：你在哪？

  當聯邦機甲被帝國機甲殲滅了大半之後，聯邦所有的陣地，都再也擋不住帝國機甲的衝鋒。

  炮兵陣地被帝國機甲衝破之後，無窮無盡的帝國遠程火力，像是暴雨一樣沖刷著一個又一個聯邦陣地，帶走了一個又一個聯邦戰士的生命。

  這場暴雨持續了很長的時間，覆蓋了整個異星，像是傳說中的大洪水一樣，洗淨了這顆星球上的一切生命。

  李元霸聽到有很多人在問：你在哪？

  戰爭從地表來到了太空，占據了異星大地的帝國，利用一次大範圍的異星塵暴，出動了上百艘宇宙戰艦，輕而易舉的就突破了聯邦太空艦隊的封鎖。

  當李征帆所在的南天門空間站，被帝國擊毀在太空的時候。

  李元霸聽到了李征帆的問題：你在哪？

  南天門太空防禦體系被破壞之後，聯邦再也無力阻擋帝國的宇宙戰艦，從異星飛往蔚藍星。也無力阻擋帝國把戰爭，帶給蔚藍星。

  靈山太空防禦體系，被帝國藉助小型化的躍遷門裝置瓦解。

  那些從小型躍遷門之中飛出來的飛彈，像是詭異的球形閃電一樣，沒人能夠知道它們會從哪裡出現，又會出現在哪裡。

  當蔚藍星被火海所覆蓋，李元霸看到了他的父親李安邦，已經七十歲的李安邦，提著一把刀，擋在了一個同樣提著一把刀的少女身前，面對帝國的皇家機甲近衛營。

  語氣冰冷無比的問：「你在哪？」

  是啊，我在哪？

  夢境變成了深淵，同樣在思索這個問題的李元霸，向著深處不斷的墜落。

  失重的感覺清晰無比，像是少年時期做過的那些夢一樣，不同的是，這一次他好像醒不過來了。

  因為這深淵，沒有底。

  想不明白答案的李元霸，想明白了其它的事情。

  我在哪，重要嗎？

  我在跟驥星河一起，帶著獨立團上山，可我也下不來。

  我在堅守著聯邦在異星地表最後的陣地，我高呼著異星的大地，我們說了算，可我擋不住大洪水。

  我在南天門空間站，穿著機甲跳了出去，卻被一枚炮彈轟飛，以逐漸恆定的速度飛向了太陽，回不了頭，落不了地，絕望的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我在蔚藍星，我擋在了您的身前，我擋在了驥星河孫女的身前，我有兩把來自於驥星河的刀，可我沒有機甲，又怎麼可能打敗三百架帝國的公爵甲？

  為什麼，你們都要問我在哪？

  我真的很沒用啊，你們為什麼不用核武器啊，都什麼時候了，還在等帝國先使用核武器？

  核武器就像是一個密匙，在李元霸夢到了讓他進入這個夢境的核武器時，深不見底的深淵，突然就有了低。

  持續墜落狀態的李元霸，看見了深淵的底部，那是一望無際的核武器，鋪滿了大地。

  本應該出現在戰爭中的它們，就像是李元霸一樣，躲在在了這個深淵之中。

  看著孕育了它們和他的人類世界，走向滅亡。

  李元霸的意識，在這一刻清晰無比，於是，這不再是一個夢境。

  他說。

  「我是李元霸，請你們跟我一起，上山！」

  墜落感消失，前所未有的推背感出現在了全身各處，就像是駕駛著機甲做出了全世界過載負荷最高的機動動作一樣。

  李元霸感覺到他飛了起來，於是他抬頭看天。

  灰暗的天空之中，漂浮著一座烏金色的山，壓的他喘不過氣來。

  但他沒有減速，反而不斷的加速，徑直的撞了過去。

  渺小的他就像是一隻螻蟻，妄圖掀翻一整個世界，

  但鋪滿了深淵的核武器，不知道何時，已經出現在了他的背後。

  隨著他一起，撞向了那座山。

  刺目的光芒亮起，灰暗的天空變的明亮至極，哪還有什麼山啊。

  李元霸，睜開了雙眼，看到了又一座山，聯邦個人武力最高的那座山。

  他笑了起來。

  「老頭子，武帝三世，是我的了。」

  驥星河微微皺眉，伸手按在了李元霸的身上，而後在人們緊張以至於警戒的眼神中，抬起了手。

  輕聲。

  「再睡一會吧，夢裡，什麼都可以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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