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156. 張飛回川
漢軍在襄陽地帶休整了一天，就按照之前的方略進行了轉移。趙融與向寵則是帶領兩萬餘漢軍鎮守襄陽。
河對岸的樊城已經因為前日的火焰與爆炸變成了一地廢墟，想要發揮昔日的橋頭堡或者攔路虎的作用，恐怕得花費不少時日好好修整一番了。
當然，無論是魏軍還是漢軍都不會給對方這個時間和機會做這件事的，因此廢棄的樊城就像是一個三不管的緩衝地帶，讓雙方都能有喘息的空間。
十幾天前，交州。
在張飛父子的兵鋒之下，鬱林郡、蒼梧郡兩郡已被漢軍牢牢控制。本身孫權就對交州地區的控制不算太嚴，如今孫權又將所有兵力抽調回了揚州，整個交州捆在一起也不夠張飛父子打的。
只是交州實在太大了，加上天氣酷熱，氣候濕潤，不少士卒難以適應，因此推進速度才沒那麼快。
「父親，有蜀中信使前來送信。」
鬱林郡城中，張苞一臉嚴肅的推門進來，向自己的老子匯報導。
張飛此刻躺在一個堅硬的藤條編織的躺椅上，正在日光下睡著午覺。本來就面色黝黑的張三爺如今又黑了幾分，不過正常人也看不出來就是了。
「蜀中來人？快快帶來。」
張飛立刻坐起了身，整理了下衣服隨張苞來到了正廳之中。身穿布袍的使者很明顯不適應南方這種潮濕酷熱的天氣，此刻已經忍不住輕輕地扇一扇，希冀能減少點空氣中的酷熱。
「見過三將軍。」
來人聽到張飛父子進來的腳步，趕忙轉過身去見過一禮。
「無須多禮，汝從蜀中趕來，想必是有要事吧？是大哥還是丞相有事交待給俺老張？」
張飛徑直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詢問來人。這種事情倒也不少見，過往幾十年中，自己大哥和諸葛軍師經常因為一些細節派人來叮囑自己，所以張飛也見怪不怪了，只當是這次和以往一樣。
「是，三將軍，是陛下有口信讓下官親口告知與三將軍。陛下自言近日心緒不寧，又念及與三將軍自成都分別後已過一季有餘，思念三將軍，希望三將軍能儘快回到永安城一敘。」
使者一拱手，把劉備的話複述了一遍，讓張飛不由得愣了一下。
張飛知道自己大哥不會無的放矢的，自然也知道自己現在正在經略交州事宜，也算是忙於正事，不會無緣無故來這麼一出。
除非……
張飛不願意往那個結論上繼續想下去了。但是他知道，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天下又有誰能長生不老呢？
「苞兒，南征軍就交由你負責了。我自帶百餘燕雲騎回永安面見你大伯，你切記有事當仔細思考，不要和你老子我年輕時候一樣，一生氣就上頭，跳進別人的圈套里，知道麼？」
張飛當機立斷，把自己這三萬餘人的部隊交由張苞代管，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只要能穩住形勢，等自己或者其他人再來，還有的說。
雖然張飛也知道，張苞在交州大概率是沒有敵手的，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這小子和自己年輕時候幾乎一樣：魯莽、容易上頭，不叮囑兩句怕是就上天了。
「父親儘管放心回川中，孩兒定會小心行事。」
張苞拍著胸脯答應道，但是其中有幾分真意就不得而知了。
張飛也不過多糾纏這些，立刻召集了百餘隨著自己征戰數年甚至數十年的老兵，隨著來使一起向川中而去。
自交州回永安倒是不算艱難，荊南也有不少江河支流，因此一行人舟馬結合，輕裝而行，不需十日就自江陵一帶逆流而上回到了永安。
「大哥！大哥！俺老張回來了！」
張飛扯著嗓門，向永安行宮走去，早有內侍引著張飛向行宮內走去。
「……翼德，回來了？」
等到張飛隨著內侍穿堂過屋，來到行宮深處，才見到了臥床不起的劉備。張飛心中猛地一頓，龍行虎步地大步邁了過去，趕忙來到劉備榻前。
「大哥……你這身體……？御醫呢！御醫是幹什麼的！」
張飛看到劉備如此病態，握住劉備的那乾枯蒼老的手掌，豹頭環眼不禁氣得怒目圓睜，大聲呵斥著屋內侍候的內侍們，嚇得他們當場跪下。
「翼德，莫要如此一驚一乍，朕這是心病，湯藥無救，休得遷怒於他人。」
劉備雖然臥床，但是還有幾分生氣，看到張飛呵斥內侍也是雙手拉住張飛，阻止其繼續向內侍發難。
「你等先下去吧，朕要和翼德單獨說幾句。」
劉備攔下了張飛，向屋中其他服侍的內侍們下了道令，讓他們如獲重釋，爭先恐後地向屋外涌去。最後走的那個也算識相，把屋門輕輕帶上了。
「大哥……你這病是怎麼一回事？」
張飛看到屋內沒有旁人，連忙詢問自己的大哥，畢竟劉備雖然自入川以後也算是享了榮華富貴了，但是身體一直都算不錯，也沒有太疏於鍛鍊，算是個健康的老頭兒，怎麼現在忽然成這副模樣了。
「唉……翼德。自夷陵之戰後，這幾個月來，我經常回想起你我三兄弟，自涿郡開始，一起南征北討的日子的。昔日桃園誓言幾乎夜夜在我腦中迴響，仿佛伱、我、雲長，我們三人初次相見就在昨日一般。」
等到屋內只有劉備與張飛了，劉備也卸下了自己「漢帝」的面具，仿佛自己只剩下張飛的大哥這麼一層身份了。
「大哥，你定要安心養好身體。如今漢室初興，還需要你坐鎮中央。以後肯定會更好的」
張飛搜腸刮肚，只能幹巴巴地安慰了劉備兩句，他心中已經有了猜測，畢竟劉備這個症狀張飛在很多遲暮老人身上都見過，只是他不願意去面對罷了。
「呵呵，翼德啊，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何故如此作態？我只是感慨，可能我真的老了。即使如那曹賊一般，不也逃不過自然規律，時候到了就一命嗚呼麼？」
劉備擺了擺手，似乎頗為開明，對「死」也直言不諱。
「大哥……我不懂……為什麼好端端的……明明此次東征如此順利，不光克服了荊州，還為二哥報了血海深仇，那些參與過圍堵二哥戰事的吳將也盡數授首，為何……為何會如此？」
張飛即使一頭花白髮須，但是說到激動之處仍然情難自己，熱淚再也按耐不住，一滴一滴地流了下來。
張飛確實不明白，明明現在大哥的大漢經歷過東吳白衣渡江偷襲荊州的低谷，如今剛有所好轉，形勢再度一片大好了，但為什麼自己的大哥反而不行了？
「唉……翼德。可能不管是我，還是那曹賊，都已經過時了。現在的時代可能不屬於我們這些老傢伙了。」
劉備輕輕地拍著張飛的肩頭，宛如安慰小孩一樣，但是眼神卻迷離了起來。
當年的劉備自從遷至徐州，經歷了無數艱難。呂布叛變、進攻袁術、再回徐州、曹軍來犯、投奔袁紹、南下而逃、淮南之戰，最終到達新野。
劉備雖然每次都算是灰頭土臉的大敗而走，然而無論是他，還是追隨他的文臣武將們，大家都在竭力改變自己的命運。直到孔明出山，劉備才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真正的加入了「天下」這盤大棋，而不是在棋盤上隨波逐流，做一個被動的棋子。
經歷了漢中之戰，劉備才意識到，現在的自己已經可以和曾經宛如泰山一樣壓得自己喘不過氣的曹操分庭抗禮了。
然而夷陵之戰很快就給了他一巴掌。
馮習、馬良等人苦苦勸說，但是劉備自付自己征戰沙場幾乎一輩子，也和曹操這種不世奸雄虛與委蛇過，政治手段不說當世第一，也是頂尖那一批。
在劉備想來，自己的大舅哥再怎麼說也該懂點事，給自己點面子，差不多就行了。自己也需要東吳方向牽制曹魏徐州、淮南一帶的精力，所以不想做絕了，還是得給東吳點火種，去抵抗曹魏的。
然而陸遜用一把大火告訴了劉備，老東西，別再一廂情願了，連你帶著你的家底，我們都不在乎。
如果不是馮習橫空出世，擋下了這次殺劫，恐怕劉備又得用季漢的未來作為學費，學習這刻骨銘心的一課了。
即使如此，現在的劉備也不好受。老人一般是對自己幾十年來建立的世界觀根深蒂固的，越老越難以改變。
比如到了千禧年之後，明明電子支付發達，但是不少老人依然願意使用現金。無他，路徑依賴罷了。
「老了，沒時間去學」「學這個有啥用，馬上就進棺材了」這些也不過是藉口罷了。更多的是一種對日新月異的惶恐，用頑固的牴觸來保護自己完善了幾十年的世界觀罷了。
如今的劉備就像是被陸遜戳穿了「自己那一套現在已經不好使了」的老人，心力憔悴，落差感不斷沖刷著自己的心房，只能開始回憶自己過往的光輝歲月來試圖填補自己空虛的內心。
然而木已成舟，覆水難收。捅破了那層窗戶紙後，過往的崢嶸歲月也不過是聊以慰藉的安慰劑罷了，因此劉備的身體才會日漸消瘦。
「大哥……哪裡的話！世上有幾人能如大哥一般，再興漢室！即使昔日光武也不過如此吧，大哥為何要如此沉淪！」
張飛沒有那種體會，自然無法感同身受。但是在張飛看來，自己的大哥已經與昔日光武帝相差仿佛了，甚至高祖可能也不過如此。
「翼德現在倒是會寬慰人了。無妨，是非功過，自有後人評說，聽聞曹賊昔日曾做賦一首。『神龜雖壽，猶有竟時；騰蛇乘霧，終為土灰。』看來曹操看的還是比我長遠一些……」
張飛一時無語凝噎。昔日聞聽關羽被害，張飛更多的是生氣和憤怒。如今面對英雄遲暮的劉備，張飛卻有一種發自肺腑的傷感，恐怕這也是時間帶來的，獨特的殺傷能力。
「行了，翼德，也別哭喪著臉了，扶我起來，我們一起去花園中走走，敘敘舊，談天說地一番，就像昔日你我兄弟三人常做的那樣。」
劉備拍了拍張飛，張飛才反應過來，連忙小心攙扶起劉備，扶著他走出了屋門。門外已經恭候多時的內侍們趕忙跟在兩人身後。
劉備沒有特別的規劃，就是那麼漫無目的的在花園中踱步，時不時和張飛聊上兩句。兩人走走停停，興致到了，就找個地方坐下，內侍們只敢遠遠地跟著伺候，自然不敢上前。
一切都是那麼歲月靜好，但是張飛知道，自己大哥那束火光，恐怕在慢慢地熄滅。
「報！陛下，有大都督馮習戰報送到。」
這樣的日子沒過幾日，一名武官就打破了這種祥和。
「休元的戰報？細細念來。」
劉備躺坐在榻上閉目養神，聽聞武官的話也沒睜開眼睛，只是讓武官念給他聽。畢竟現在的劉備也沒有那個精力自己看了。
「是，大都督戰報中所言，大都督親率荊州軍與東征軍六萬，與曹魏大都督曹仁戰於樊城一帶。歷經十數日大戰，最後……以奇計取勝，俘獲、殺傷魏軍四萬有餘，另外魏軍大將徐商、呂建、牛金、徐晃皆歿於此戰。」
武官斟酌了一下用詞，還是把消息原本地匯報了出來。
劉備本來安心靠著圓枕，聽完了武官念完，忽然一下坐起了身體，眼睛睜開，閃爍著精光。
魏軍死傷過了四萬，要知道南陽一帶魏軍撐死了常備五六萬，這次十萬都是兩個地區湊出來的，這麼大的損失，就算是家大業大的魏軍，也是傷筋動骨了。
何況徐晃居然都死在了這一戰。要知道徐晃也算是當年劉備軍的老熟人了，關羽水淹七軍後幸得徐晃用命，大敗關羽於沔水，替曹仁爭取了時間，也間接幫助了東吳偷襲荊州，算是關羽之死的間接仇人之一。
「好，好，好！」
劉備聞言撫掌大笑，但是一口氣沒喘過來，堵了一下，不住地咳嗽了幾聲，把張飛驚動了過來。
「誰讓你私自給陛下匯報的！」
張飛勃然大怒。自從知道劉備這種情況後，一般有什麼大喜大悲的事情，都是張飛在場，好安撫劉備心神，讓其情緒舒緩點。
老劉自然知道自己三弟沒有什麼架空自己的壞心思，只是為了自己著想。
「三將軍……下官……」
武官嚇得不敢回答，最後還是劉備擺了擺手，把他放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