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母親之死

  「不是我,我怎麼可能會害你。」母親搖頭,神情慌亂,向後退走。

  「是啊,虎毒還不食子呢。」我的聲音逐漸冰冷道。「人人都期盼自己的孩子成龍成鳳,然而第一名只有一個,那麼多父母恨鐵不成鋼,因為他們的孩子連我的腳跟都趕不上,有的人偶爾考一次滿分與我持平都沾沾自喜,卻意識不到他們能考滿分是竭盡全力,而我之所以滿分,是因為分數只有那麼多,我小學的時候就已經把初高中的試題爛熟於心,我想跳級,你說那樣太招人惦記,我跟一幫蠢貨在一起浪費那麼多年時間,好不容易熬到頭,七省狀元的名銜卻被他人奪去。」

  「媽知道你這些年辛苦。」母親眼眶通紅說道。

  「你不知道。」我搖了搖頭說道。「這些年我尊嚴盡失,很多次想要了結自己,但想到你的病還沒治好,我都放棄了,我向來聽你的話,從不惹你生氣,我知道家裡沒錢,所以在外被人欺負都不敢還手,你不明白一個天才被人嘲笑,被人當狗一樣踐踏是多麼無助。」

  母親哽咽,說不出話。

  「媽,昨晚我見到父親了,父親說,你從始至終都知道我高考狀元被頂替的事情,我不相信,我只問你一個問題,這件事情你到底知不知道,只要你說你不知道,其他任何事情我都不怪你,我的仇也可以不報,我帶你離開大涼山,我們娘倆繼續過簡單平凡的日子。」

  母親抹著眼淚,臉上反而露出一絲解脫的神情,她說道:「我知道,我從始至終都知道。」

  「為什麼?」我心中愴然,崩潰詢問。

  母親說道:「當年你父親被埋,我是想去救他的,但是黃瘸子把你抱給我,讓我想清楚再做決定,我不遠萬裡帶著你從苗寨逃到大涼山,就是想讓你過平凡人的生活,但誰知道,你讀書之後,命相易軌,成了狀元命。」

  「你為什麼非要我過平凡人的生活?」我問道。

  母親說道:「因為你是苗疆大巫的後人,苗疆巫蠱之術曾經讓整個道門聞風喪膽,多年來,苗疆一直被道門的人針對,你外公是最後一代苗疆大巫,他帶領族人們和道門爭鬥多年,整個苗疆一脈被屠殺殆盡,他自己也被廢去道行,最後含恨而終,苗寨是我們最後一個分支,區區百餘人,苟延殘喘多年,你外公臨終前說你天資過人,可以重振巫族一脈,但我不同意,我的孩子,我只想要他健健康康地活著。」

  「那你為什麼要把我八歲以前的記憶封印?」我直接問道。

  母親說道:「你小時候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和你外公在一起的,你外公雖然被廢了道行,但他一心想要復仇,我怕他教給你巫蠱之術,巫蠱之術在道家之人的眼中就是邪魔外道,一旦使用被人發現,他們不會放過你。」

  「巫蠱之術不也可以救人嗎?」我問道。

  「誰管你是不是用來救人,道家的人對巫族的態度就是見一個殺一個。」母親說道。

  「那現在的生活你滿意了嗎?」我長舒了口氣問道。「為了躲避莫須有的災禍,卷進了另一場災禍之中,蝸居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我成了一個人人可欺的廢物,你滿意了嗎?」

  母親搖頭,說道:「我也不想這樣的,我只是想給你一個像正常孩子一樣的成長環境,給你一個不顛沛流離的家。」

  「那父親呢,你是苗疆大巫的女兒,生來就會給人下蠱,你在父親體內種了蠱,知道他在哪裡,為什麼那麼多年不去找他?」我神色黯然問道。

  母親說道:「當年我已經勸過很多次你父親了,他太固執,他要把發現礦脈的事情上報,他根本不知道人心有多險惡,更不知道龍虎山所代表的意義是什麼,大涼山的礦脈是張家三位老祖在龍虎山的立足之本,那天晚上我已經告訴過他,他此去必然無回,可良言難勸該死的鬼,你父親不信邪偏偏要去,就算我救他出來,也鬥不過張家,反而引得全家被滅口。我只會一些簡單的巫蠱秘法,一旦下蠱被龍虎山的人發現,不僅是我,你也難逃一死。」

  我心中惶惑,這十幾年的委屈,憋了一肚子的話想要質問眼前這個女人,我甚至已經想好了世上最惡毒的話來攻擊她,可我說不出口。

  「我給你跪下吧,這些年,讓你遭罪了。」

  母親說著,撲通一聲跪在我面前。

  我眼淚在眼眶裡止不住打轉,剛要扶母親,她卻一頭栽在地上。

  「媽,你怎麼了?」我連忙扶住母親,發現她臉色煞白,身上冰冷,帶著活人不該有的僵硬。

  母親怔怔地望著我說道:「這些年我心中一直煎熬,害怕這一天的到來,不知道該如何跟你開口,當年你高考失利,我就察覺不對勁,我的兒子這麼聰明,怎麼可能才考那麼點分數,但是無論我問誰,都沒人敢說,那時我就已經猜出是張家人在搞鬼,我去找了張保,張保只問我還想不想讓你活,我害怕,只能忍氣吞聲,但我沒想到第二年你再次落榜,我便猜到你是又被張虎頂替了,所以當你決定再次復讀時,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看你錘頭懊惱的樣子,我心裡也難受,但是我不能告訴你,你那時候脾氣沖,知道了真相會去找張家拼命的,我以為以後的日子會漸漸好起來,我每天都為你祈禱,心中卻越發煎熬,因為你變得越來越隱忍,越來越自卑,懂得卑躬屈膝,懂得為了我跪下來去求別人。」

  「媽,先別說了,我送你去醫院,你的身體出問題了。」我抱著冰冷的母親,聲音發顫道。

  母親搖頭,說道:「其實在三天前,我就已經沒了生機,我用苗寨秘法給了自己三天的壽命,就是想把心裡的秘密告訴你,在你問我之前,我還在猶豫要不要讓你這麼忍氣吞聲地活一輩子,現在把該說的都說了,心裡終於舒坦了些。」

  「可是,白天時候你還好好的。」我哽咽說道。

  母親說道:「人總是要面對現實的,你說的對,我為了躲避莫須有的災禍,把你卷進了另一場災禍之中,是我不對,媽一介女流,膽子小,當年我看著你外婆被殺,你舅舅才八歲就被吊死在苗寨的定風珠樁上,我害怕他們那樣對你,卻還是害了你。」

  「我不怪你了。」我攥著母親冰涼的手說道。

  母親的臉上露出笑意,她摸著我的臉,手指慢慢挪向我的額頭,指尖觸碰我眉心的位置,一瞬間我的腦海中閃出無數畫面和無數個聲音。

  「我把你的封印解開了,這人間險惡,以後你就大步地往前走,用盡全力地活下去。」

  母親說著,氣息頹靡,如人死燈滅。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眼神渙散。

  「阿涼啊,以後要好好吃飯,天冷了,多添件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