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7章 卸甲!再卸再卸!若是凱旋不能享受享受,那本將不是白凱旋了嗎
六千餘名從咸陽城跟來的庖廚就地埋鍋造飯。
三千名由嬴政親自封賞的將士列成陣型,追隨在將領們身後再度踏入了邯鄲城。
而嬴成蟜則是剛剛走進邯鄲城城門就聽到了嬴政的呼聲:「傳召長安君陪侍左右!」
嬴成蟜面色一苦,暗呼完蛋,卻也只得拱手:「唯!」
挪到五馬大車旁,嬴成蟜輕吸了一口氣,動作利落的撩開車簾,將腦袋探進車內,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大兄!」
嬴政平靜的頷首道:「坐!」
嬴政這番態度看的嬴成蟜心裡直打鼓,幾經猶豫過後才將身子挪進車廂,嘿嘿賠笑:「大兄,上將軍翦這人吧,確實是有些怠惰。」
「不過咱們倒也不能逮住一隻羊往死里薅,上將軍翦之子王賁……」
不等嬴成蟜岔開話題,嬴政就平靜的打斷了嬴成蟜:「披風呢?」
見面的第一眼,嬴政就發現嬴成蟜沒有披著披風。
而今,嬴政終於問出了他的問題。
嬴成蟜臉上的笑容一滯,趕忙換上了更燦爛的笑容:「披風啊?」
「這天氣本就酷熱,若是再披上披風那弟不得中暑了?」
「弟希望日後這些敵國切莫在春夏之際開戰了,真真是熱死……」
嬴政再次打斷了嬴成蟜的話語,聲音也隨之加重:「你的披風呢?!」
嬴成蟜的笑容不由得多了幾分虛假:「這麼熱的天要披風做甚!」
「大兄,車裡有冰醪糟無?」
「快快給弟……」
嬴政怒聲喝問:「乃兄問你,你的披風何在?!」
嬴成蟜徹底笑不出來了,委屈吧啦的說:「交由卦夫保管了。」
「你我兄弟許久不見,大兄何至於如此……」
嬴政沒給嬴成蟜表演的機會,直接撩開車簾,沉聲喝令:「傳令左庶長卦,速將長安君的披風呈至寡人面前!」
卦夫本就在五馬大車不遠處陪同。
聽得嬴政命令,卦夫心中輕嘆,對嬴成蟜投去了一個自求多福的目光,將背後木盒交給了蒙毅。
當嬴政打開蒙毅送來的木盒,看到承裝在木盒內的這件披風時,嬴政眼中儘是震驚,顫抖的雙手嘗試了幾次才將這件披風拎出木盒。
看那些已經有些毛糙的狐毛,嬴政便知這件披風必然被漿洗過不知多少次,嬴成蟜必然在竭盡所能的讓這件披風恢復原狀。
但即便如此,這件出征之前還是如雪般潔白的白狐皮披風此刻卻依舊看不見半點白色,唯有不同程度的暗紅色與黑色交織於披風之上。
那色彩的分布分明沒有任何規律,卻如觀摩著黃泉血河認真臨摹下來的畫卷,給每一個試圖觀看的活人帶去直衝靈魂深處的恐懼和威懾!
更讓嬴政心神俱顫的是,若非嬴政知道嬴成蟜不會騙他,嬴政甚至看不出這是一件披風!
大大小小數十處破口密密麻麻的散落在這件披風上,過於密集的分布讓不少破口三兩合併形成一個更大的破口,其中六道狹長的破口讓這件披風完全沒了披風的形狀,兩道貫穿大半披風的巨大裂口更是近乎於將整件披風撕成兩半!
這是披風?
這能遮個屁的風!
說這是一團剛從林子裡撿出來的破皮子還差不多!
那件由大秦尚衣令頂級女工們選用絕佳布料耗時半年方才製成的秦王御賜君侯規制白狐皮披風,為何會變成現在這般樣子?
只因不知多少箭矢和刀槍在試圖穿透這件披風,而後殺死這件披風的主人——他的王弟!
「王弟!!!」嬴政雙手緩緩撫摸著披風上的洞口和不知是由敵人還是由嬴成蟜的血染紅的狐毛,悲聲而喝:「卸甲!」
嬴成蟜縮在車廂邊緣,訕訕而笑:「大兄,弟現在尚未率軍回返咸陽城,依舊是我秦軍主帥。」
「哪有主帥出征在外之際卸甲的!」
嬴政沉聲道:「傳寡人令!黜長安君公子成蟜主帥之職,我軍將士暫由上將軍翦統帥。」
「現在,卸甲!」
見嬴政的眼珠子都紅了,嬴成蟜自知躲不過這一劫,只能無奈輕嘆:「行行行,卸就卸。」
不再掙扎,嬴成蟜手牙並用的解開了披膊的系帶。
嬴政也起身走到嬴成蟜身後,幫助嬴成蟜解開了背後系帶。
一根根系帶被解開,一片片甲葉墜落。
嬴成蟜精壯堅實的上身顯露在嬴政眼前。
但嬴政根本沒有看嬴成蟜那如熊似虎的身軀,他的視線已被一處又一處血痂完全吸引!
三十餘個厚實的血痂掩蓋住了三十餘處箭矢或槍頭造成的血洞。
一道縱貫右胸的血痂和一道橫跨嬴成蟜前後腰的血痂,更是讓嬴政無法想像彼時的戰況有多激烈!
更重要的是,最為慘烈的滏口陘之戰已經過去了幾個月,嬴成蟜的大部分傷勢實際上已經痊癒,只留下一塊塊增生的表皮和疤痕讓人難以分辨它們究竟源於哪一場戰役。
嬴成蟜笑道:「看,雖然披風上的破口很多,但披風和甲冑卻也幫弟擋住了大部分明槍暗箭。」
「弟真正受到的傷並不算多。」
嬴政無法苟同。
這還不算多?!
嬴政本想訓斥嬴成蟜,質問嬴成蟜為什麼要率領孤軍行險冒進,以至於屢屢要以少勝多。
但再想到彼時的戰況,嬴政卻又訓不出口。
倘若嬴成蟜沒有選擇親自率先鋒奔襲滏口陘,那麼李牧必然能衝破滏口陘、湧入長治地,屆時李牧非但能進入李牧最為擅長的大範圍戰場,更能早早布置兵力坐等秦軍入瓮。
屆時大秦莫說一戰滅趙了,便是抵抗趙軍進攻都難!
嬴政又想訓斥嬴成蟜,質問嬴成蟜為什麼要親自衝鋒陷陣,以至於自己受了這麼多的傷。
但再想到彼時的戰況,嬴政還是沒能訓出口。
在滏口陘內秦軍勢寡的情況下,倘若嬴成蟜沒有選擇親自沖陣,秦軍很可能會落敗,非但會放任李牧所部進入長治地,更可能會讓嬴成蟜也戰死於敗軍之中!
接連數個訓斥的理由都沒有充足的支撐,嬴政最終只能輕聲一嘆,溫聲發問:「疼嗎?」
見自己沒被訓,嬴成蟜雙眼一亮,嘿嘿笑道:「那肯定疼啊!」
「但也就疼一會兒而已,又不會要了命。」
「能以這一身傷換取趙國亡國,值了!」
嬴政眸光一暗,還記得幼時的嬴成蟜只是練劍時被劍尖刺破了大腿,就被疼的躺在地上哇哇大哭。
而今嬴成蟜卻顯得對疼痛已習以為常。
為什麼?
因為嬴成蟜已經受過太多傷,挨過太多疼!
那些傷,那些疼,是嬴成蟜為誰所受?!
嬴政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最終卻也只能自責長嘆:「是乃兄愧對王弟!」
嬴成蟜頓時就樂了:「現在知道愧對弟了?」
「大兄心裡清楚就好!」
「弟跟你說啊,弟受傷了,傷的很重!都動不了啦!」
「什麼宗室啊,什么弟子啊,什麼匠造啊,弟都疼的根本沒法處置,只能回家躺著好生靜養!」
「那一應政務,還請大兄交付他人!」
待到大軍回返咸陽城,嬴成蟜在將主要將領和家兵的屍骨送還其家眷、進行必要的社交、梳理府內庶務等等事務處理完畢後,時間差不多已至白露。
那可正是適合釣魚的好季節!
待到身子骨完全養好,還能再領著家人一同遊山玩水賞賞金秋之景。
多爽!
本將打了小半年的仗,就應該享受享受!
然而嬴政心中的愧疚、感動和心疼卻頓時被無語全面取代,怒聲道:「胡鬧!」
「汝還想要將汝的政務交給旁人處置?」
「此戰之前,乃兄是如何吩咐你的!」
嬴成蟜訥訥道:「守住趙軍進攻嘛!」
嬴政喝問:「你還知道?」
「再看看你此戰又做了些什麼?!」
嬴成蟜弱弱的說:「令趙軍再也不能進攻嘛!」
嬴政一噎。
這話,一點毛病都沒有!
趙軍還真就再也不可能進攻秦國了!
嬴政整理了一下情緒方才繼續怒道:「趙軍確實再也不能進攻我大秦。」
「但乃兄可曾令汝滅趙?!」
嬴成蟜弱弱的回答:「最好的防守就是進攻嘛!」
「再者說了,弟也想與趙王和談的,但趙王沒給弟這個機會啊!」
嬴政再次無言以對。
因為嬴政知道,趙王遷確實全面拒絕了和嬴成蟜的談判。
嬴政只能一拍案幾,怒聲喝問:「那汝又為何要在滅趙之後向東行軍,再與燕開戰?」
「休要說汝是為解將軍蒙武之圍,亦莫要言說是為了逼迫燕國請降。」
「汝就是因一己之怒,而置大秦社稷於不顧!」
嬴成蟜反問道:「大兄高不高興?」
嬴政下意識的回答:「高興自是高興,然……」
話說出口後,嬴政怒目瞪視嬴成蟜:「即便乃兄是秦王,也不能因一己之私而害了社稷!」
「汝可知因汝此戰未依戰前軍議所定行事,給我大秦帶來了多大的麻煩和危險?!」
「因王弟一戰滅趙、重創燕軍、再開疆域,朝中諸卿每日已需工作八個時辰,還時常無法處置好當日政務。」
「數名臣子甚至因過於疲累而猝死於衙署之內!」
「王弟可知這說明什麼?!」
嬴成蟜瞪大雙眼,眼中儘是驚懼:「說明弟凱旋之後也要加班了?」
「弟凱旋之前天天加班,凱旋之後還要天天加班。」
「那弟不是白凱旋了嗎!」
嬴政:(╬◣д◢)
伱就明白了個這?
寡人跟你說了那麼長一串話,你就明白了個這?
你究竟是真聽不明白還是在跟寡人裝糊塗?!
伸手緩緩解開自己的金鉤玉帶,嬴政怒聲爆喝:「你這豎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