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5章 只要稍稍出手就可得一死士!活命之恩如何報償!
選無可選的曉夫不得不強壓心中忐忑,一邊安撫著獠娘的心情一邊快速前往東院。
沿途詢問,曉夫終於找到了帶下醫科的位置,剛邁進院門一名女子便迎了上來,將嬌俏的聲音板的格外嚴肅:「可是有女子將生產?」
曉夫趕忙連連點頭:「這是額良人!現下已經足月、腹痛,許是快生了。」
「拜請這位……」
沒等曉夫說完,女子便探手摸向獠娘的脈搏,嬌聲呵道:「除此女的良人之外,外男速速退出此地!」
「佩劍、匕首、皮甲等一應兵戈甲冑盡數交給門子保管,不得帶入院中!」
雖然女子的聲音清脆可人,但郯末的血還沒被擦乾淨呢,戈斷的兒子們哪敢在這裡鬧事?
一聽女子這話,戈斷的兒子們忙不迭的退出了帶下醫科。
唯有曉夫趕緊把佩劍交給門子,而後陪著小心道:「額是獠娘的良人,醫者有何事皆可吩咐額。」
「額帶了錢財,若有所需額這就獻給醫者!」
曉夫嘴上說著要獻出錢財,卻終究沒有主動向女子手裡塞錢。
女子眉頭微微皺著,讓聲音儘可能嚴肅的說:「觀此女之狀恐已將生產。」
「汝二人的驗傳憑何在?!」
曉夫慌忙從懷中取出幾根竹條:「皆在此地!」
女子接過曉夫的驗傳憑,掃了一眼後將其扔到了承載著獠娘的手推車上,繼續吩咐:「吾問,汝答。」
「答時也莫要耽擱,推著車跟吾走!」
「此女今日何時開始腹痛?可曾有過傷病?」
曉夫心頭焦急,面對女子的詢問卻是有問必答。
直至曉夫將獠娘推到一間房舍外,兩名健婦方才將獠娘抬進了屋子裡。
曉夫下意識的想要跟上,卻被女子直接推了出來,沉聲吩咐:「汝就在此地,不要走動!」
曉夫還想應上一聲,面前的房門卻已轟然閉合!
碰了一鼻子灰,曉夫訕訕的連連躬身,陪著小心以儘可能高卻又怕擾了屋內人的聲量呼道:「拜謝醫者!拜謝醫者!」
「若有不妥,定要救額良人!以額良人為重啊!」
沒人理會曉夫,房門內只傳出了急切又疲累的交談聲和獠娘強行壓抑著的痛呼。
曉夫不得不退至院中,與其他送良人來生產的男子們蹲在一處,愁眉苦臉。
但旁的男子沒多久便等到了良人,曉夫卻在屋檐下蹲了許久許久。
「不行!此女已經體力不支!稚子頭顱過大,恐是難產!」
「沒得選了,必須剖腹!」
獠娘所在的房門終於開啟,曉夫趕忙上前,焦聲詢問:「額良人怎麼樣了?」
健婦卻一把推開曉夫,焦躁的喝罵:「沒見吾等正在救汝良人性命乎!」
「沒時間理會汝!」
「莫要擋路,速速讓開!」
曉夫被推了個踉蹌,卻不敢多言。
咬了咬牙,曉夫從懷中揀出了三十枚秦半兩,但掙扎一番後,曉夫又將懷裡的四十二枚秦半兩盡數取了出來,緊張的站在門口等待。
不多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
曉夫趕忙露出這輩子最諂媚的笑容,躬身彎腰踏著小碎步前進,同時高高舉起了手裡的四十二枚秦半兩:「醫者!勞您費心!」
「拜求您定要救救額良人的性命啊!」
一道端莊威嚴的聲音在曉夫身前響起:「屋內是汝的良人?」
曉夫下意識的抬頭,便見眼前婦人身高在七尺半(1.73米)上下,觀其略顯渾濁的眼珠便知此人至少已經年過五旬,但樣貌卻比土賀里三旬的女子更加年輕貌美,且一舉一動都透露著高高在上的尊崇與威嚴。
雖然同樣身穿一件白衣,但這白衣卻一眼就能看出是以昂貴的絲綢所制,袖口、領口、胸腹、下擺皆有黑紅二色刺繡紋路!
曉夫這輩子何曾見過如此女子?頗有些瑟縮的趕忙道:「屋內是獠娘,是額的良人!」
「還請醫者收下這份心意,額事後定還會再有拜謝!」
說話間,曉夫雙手奉上四十二枚秦半兩。
婦人看都沒看那秦半兩一眼,淡聲道:「耐心等候。」
「孤會竭力施為。」
曉夫感激的趕忙連連頷首:「拜謝醫者!拜謝醫者!」
曉夫目送婦人進入房舍,緊接著耳邊就傳入陣陣呼聲。
「取刀來!塞好軟木!綁好四肢!」
「不!不要殺我!不要!額不貪這個便宜了,額要回家生娃!」
「雞血不夠了,再去殺雞!」
「殺了額!殺了額啊!求求您,殺了額!」
「軟木掉了,固定軟木!針線縫合!」
獠娘的名字雖然有些彪悍,但平日裡的性子卻都十分溫柔。
這是曉夫這輩子第一次聽到獠娘如此悽厲的哭嚎!竟是令得曉夫心臟一片酥痛,雙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之中!
但曉夫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些什麼,曉夫只能蹲在屋檐下,雙手抱著頭,痛苦煎熬。
直至白日變成黑夜,那扇決定了獠娘生死的大門才終於開啟。
曉夫豁然起身,饒是因長時間下蹲且一日一夜滴水未進以至於大腦暈眩、眼前漆黑,曉夫還是循著記憶中的方向踉蹌著向前,極盡諂媚的哀聲發問:「額良人呢?」
「額良人可還好?」
端莊威嚴卻略顯疲憊的聲音在曉夫身前響起:「幸不辱命。」
伴著這聲音,光明漸漸浮現於曉夫眼前。
沒有去看面前的華服婦人,曉夫慌忙尋找著獠娘,而後趕忙撲到一架被四個大木輪撐起的木板車上,用力握住獠娘的手,連聲發問:「獠娘!可無礙?」
面色慘白的獠娘想要擠出一個笑容卻沒能成功,淚如雨下的哭訴:「良人,額痛!」
華服婦人打斷了小夫妻的互訴衷腸,略有些冷漠的說:「汝良人為生產之事已四個時辰滴水未進、粒米未吞。」
「現下她最需要的是休息和吃飯,而不是關心。」
「推上車,隨孤來!」
曉夫慌忙點頭,用力推著沉重的木板車跟上了華服婦人,一路將獠娘推進了遠處院落中的一間房舍內。
華服婦人對已經住在這間房內的五名產婦露出溫和的笑容,手指最後一間空床道:「將汝良人抱上床。」
「切記,汝良人有傷,一定要小心!」
曉夫再次慌忙點頭,輕手輕腳的抱起獠娘,將獠娘從木板車轉移到了軟榻上。
華服婦人則是對健婦吩咐道:「婦獠娘,難產剖腹,嚴重失血,剖腹時間四個時辰,必當於醫院之中休養數日以觀後效。」
「四個時辰之內禁水禁食,而後安排兩餐精米粥、一餐雞子羹,第二日三餐皆佐以雞湯、醬菜,兩餐精米飯,一餐雞子羹。」
「稍後孤會撰寫藥方,由汝負責煎藥送湯,不得有誤!」
聽著華服婦人的吩咐,曉夫的腿在打顫。
是餓的,也是怕的。
三頓雞湯,還有湯藥!
他帶的這些錢根本不可能夠!
下定決心要向戈斷借錢也不能委屈了獠娘,曉夫伸手在懷裡揉捻一番後,雙手奉上三十枚秦半兩諂笑道:「多謝醫者救額良人。」
「額家貧卑鄙,實不能奉上足以報償醫者恩義之財。」
「拜請醫者不棄,納額一份心意。」
華服婦人終於正眼看向曉夫:「汝可知,孤是何人?」
曉夫懵了,難道自己也像郯末一般惹了不該惹的大人物?!
等等!
她的自稱似乎是……孤!
身邊健婦沉聲道:「這位乃是大秦王室公子、渭陽君的正妻,汝當尊稱渭陽夫人!」
「汝以為,渭陽夫人能看得上汝這小小三十錢的報恩乎!」
剎那間,曉夫瞳孔地震!
即便曉夫只是小小黎庶,卻也知道封君的正妻位比封君!
毫不誇張的說,除了在戰場上遠遠望見過的嬴成蟜之外,眼前這位婦人就是曉夫這輩子見過身份最尊貴的人!
曉夫雙腿顫的更加劇烈,驚聲低呼:「黎庶曉夫,拜見渭陽夫人!」
「不曾見禮乃是卑下之錯。」
「唐突之處,萬望夫人恕罪!」
那健婦不依不饒的說道:「汝以為汝衝撞的只有夫人一人乎?」
「為此女縫合者,乃是槐谷公主!」
「接引汝夫妻入帶下醫科者,乃是安文君之女!」
「餘下諸位為此女接生的醫者皆是大秦王室女眷!」
「便是吾等從旁臂助者,亦皆是宮中女官。」
「此女所產胎兒頭顱過大,此女骨瘦如柴身體不康,若是在自家生產定會一屍兩命!即便是尋得尋常醫者來助,至多亦只能保住胎兒不死!」
「是諸位貴人盡心竭力的出手相救,方才救下了此女性命。」
「汝可曾一一見禮、一一道謝乎?!」
健婦一番話,說的曉夫大腦嗡嗡的。
一位君夫人為主治,更還有諸位公主和王室女眷不懼血腥骯髒的親自操勞了四個時辰,只為保獠娘平安!
若非諸位貴人們如此盡心竭力,獠娘必死無疑!吾兒亦必死無疑!
是諸位貴人們救了額良人和娃兒的命啊!
額不過是一小小黎庶,獠娘也不過只是一黎庶而已,額等何德何能勞諸位貴人如此!
曉夫腿一軟,竟是直接跪倒在地,涕泗橫流的低呼:「卑下!卑下有罪!」
「卑下拜謝諸位貴人出手相救!卑下萬死亦必報此恩!」
渭陽夫人知道,只要此刻的她稍稍出手,曉夫就會變成她麾下死士!
但渭陽夫人知道,還有人盯著她呢!她就算再心動也不能那麼做!
渭陽夫人微微抬手,健婦便趕忙將曉夫拎了起來,打斷了曉夫的稽首施法。
渭陽夫人毫無波瀾的說:「莫要擾了旁人休息。」
曉夫的萬千感激之言被憋回腹中,別提有多難受了。
渭陽夫人走過曉夫,輕輕握住獠娘的手,以截然不同的態度溫聲叮囑:「孤知汝家財不豐,但錢財不過是身外之物,身子骨卻是自己的。」
「汝與孤的女兒年歲相仿,孤如何能忍心見汝受苦?」
「孤會上稟王室,獠娘於帶下醫科內的一應開銷,包括每日餐食、湯藥補品皆由大秦王室擔負。」
「獠娘只需謹記孤的醫囑,定要把身子養好!」
獠娘反握住渭陽夫人的手,淚眼婆娑的低呼:「今日若無夫人出手相救,額定然會死!被活活痛死!」
「額這輩子最不後悔的決定就是往大秦王室醫院生產。」
「救命之恩已無以為報,額焉能再勞夫人賜下吃食?!」
這救命之恩,獠娘已經不知該如何報償了。
獠娘真的不敢再奢求更多!
渭陽夫人輕聲一笑:「於大秦王室而言,此皆小事爾。」
「若是獠娘果真有心報恩,便當好好教子,令孤親自接生至人間的娃兒忠君愛國,屢立功勳!」
「如此,便不負孤一番辛勞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