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仁城，長定街槐蔭巷。
陸府書房中，陸文淵說道:「父親，您覺得仁玕這一趟能否成事？」
他現在心裡無比糾結，莫仁玕如此人材，卻在京中蹉跎數年，一身抱負無處施展，既希望他能一戰成名，藉此獲取施展才華的機會，又怕他會成為自己一方最難對付的勁敵。
不由心想，若是他沒有投向白通古該多好？
心中嘆了口氣，若他沒有投向白通古，沒有那兩位親王的支持，又怎麼會得到這個改變自己處境的契機？
陸平搖頭道:「不知道，我越來越覺得這支造反軍有些蹊蹺，子程以一萬兵力拼掉對方五萬，可見這支造反軍是什麼成色，這兩年怡親王與醇親王都曾舉薦自己的人主持平亂一事，為何寸功未建，反而叫這些反民勢力越做越大？」
頓了頓又道:「仁玕雖然深諳兵法，卻從沒有掌兵經驗，然而從他們表現來看，似乎拿到這份軍功已經板上釘釘，他們哪裡來的這種信心？」
陸文淵道:「子程能以一萬兵力拼掉對方兩成多的人馬，若在怡親王與醇親王都全力配合的情況下，仁玕的機會很大。」
陸平道:「那我第一個疑問怎麼解釋？若那些反民如此不濟事，早該被剿滅才對。」
父子兩人都覺得這件事有些蹊蹺，卻想不出什麼頭緒，他們已經不憚以最大惡意去揣度那兩位爭奪儲位的皇子，卻還是不敢去想那支占據三州之地的造反軍竟是他們親手養成！
陸文淵嘆息一聲，說道:「父親，難道就任由他們污衊子程，不為他正名了麼？」
陸平道:「當然不是！我早晚要幫他討回他應得的東西！」
今日朝堂上，太傅白通古指斥龍華城守將魏子程不戰而逃，可笑的是還沒有逃成，一萬守軍被那些亂民全殲，而那些亂民只損失了區區不到五百兵力！
這是前線傳回的軍報！
陸平卻知道，這簡直就是彌天大謊！因為龍華城守軍並未死絕，有幾人一路逃回了京城，這才讓他這位當朝首輔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陸平當庭駁斥白通古，兩人各執一詞爭執不下，最後老皇帝輕飄飄說了句:「朕相信在軍報這種軍國大事上，沒人敢動手腳。」
陸平知道近兩年他們在黨爭中慢慢積累出巨大優勢，皇帝陛下有意打壓，卻萬沒想到老皇帝會在這種事上存心偏袒扭曲真相，這麼一來，以後哪個將士還肯忠心用命？
陸首輔心中只覺一片冰涼。
陸文淵突然說道:「父親，咱們這般為朝廷賣命，值得麼？」
陸平看了他一眼，說道:「咱們不是為朝廷賣命，而是為天下黎民賣命，因此值得！」
陸文淵朝門外看了看，說道:「既是為天下黎民，那是不是不必非要待在朝廷？」
陸平長嘆口氣，說道:「還能去哪裡？重造天地遠比修修補補困難的多，百姓們也要遭罪的多。」
陸文淵沉默片刻，說道:「長痛不如短痛。」
陸平搖頭不語。
放眼天下，有望成事的只有瓊州那支反軍，若要另尋去處，也只有這一個選擇，然而他們卻頗多蹊蹺……
陸平問道:「秋雨又到懷安殿下那裡去了？」
陸文淵道:「她都已經住到殿下府上，好幾日沒回來了。」
陸平道:「可發現李駙馬有什麼問題？」
陸文淵搖頭道:「尚未發現。」
陸平道:「不知道究竟是不是那李青石給宗儒來的信，就更不知道信的內容是真是假。」
陸文淵道:「秋雨要查便讓她去查，她從小機靈，應該不會出什麼岔子，若能查到些什麼也算是意外之喜。」
……
龍華城屬於乾州望春郡，望春城是乾州境內距離龍華城最近的一座城，很多人都在猜測，造反軍的下一個目標就是這座郡城。
今日小雨，淅淅瀝瀝的雨幕中，一輛馬車從望春城北門駛入，大約一個時辰後，又從南門駛出。
莫仁玕坐在車裡，依然是那副筆挺坐姿，他微閉著雙目，不知是在養神還是在想什麼心事。
雨滴落在車頂上，發出輕微的嗒嗒聲，這聲音雜亂無章，卻似乎有一種撫平人內心情緒的力量。
趕車的仍舊是從京城跟來的那個車夫，戴著斗笠，手裡沒有馬鞭，也不見他有任何馭馬動作，馬車卻跑的極穩。
這是二皇子怡親王安排貼身保護莫仁玕的乾坤境高手，本來醇親王也安排了一個，卻被莫仁玕婉拒。
想成為這兩位親王眼前炙手可熱的紅人，想在他們那裡擁有舉足輕重的話語權，並非一件容易的事，該在什麼時候接受誰的什麼好處，都要費些心思小心拿捏。
暮雨中，馬車向西南方向快速奔去，大約走出七八里後，莫仁玕忽然說道:「就是這裡。」
本來飛快的馬車驟然減速，大約又駛出一丈距離便徹底停下，停的很急，坐在車裡的莫仁玕卻沒感到絲毫不適，身體甚至都沒有半分傾斜。
莫仁玕從車廂出來，向周圍打量一番，道路兩側長著稀稀落落的樹，可能因為下雨，並且時間已經不早，視線里看不見一個人影，他從遠處收回目光，離開道路往西行去。
他沒有撐傘，就這樣走在疏落的小雨中。
周圍樹木零零散散，往裡走，樹林變得茂密起來，積聚在樹葉上的雨水翻滾落下，砸在莫仁玕肩頭，濺到他脖頸里，他卻毫無所覺。
這裡的路很不好走，或者說根本沒路，這位狀元郎卻依然保持著挺拔身姿，每一步都走的很穩。
不知過了多久，他在一片雜亂繁密的草木前停下腳步，只是稍稍停頓，便抬手將擋在身前的雜木撥開，鑽進了那片青綠。
艱難走過數十丈距離，眼前豁然開朗，原來這裡有座隱秘山谷，谷中有一層輕薄雨霧繚繞，滿谷翠綠掩映其間，宛如人間仙境。
莫仁玕在谷中轉了一圈，看著周圍直聳入雲刀削斧劈般的峭壁，說道:「想從這山壁爬上去，需要多高的修為？」
老車夫抬起眼眸看了看，說道:「鴻蒙境即可。」
莫仁玕道:「那若是谷中生起濃煙，上面落石如雨呢？」
老車夫道:「那麼乾坤境之下，絕不可能逃得出去。」
莫仁玕沉默半晌，輕聲道:「好毒的手段！」
老車夫看了他一眼。
莫仁玕道:「我知道王爺讓你來，除了保護我，還有監視的意思，所以我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你一定要原封不動稟報王爺，千萬別幫我隱瞞。」
老車夫愣了愣，不知道他這是什麼意思。
莫仁玕仰起腦袋，半空飄蕩著一團團白色雲氣，阻住了視線，看不見周遭山頂是何景象。
微雨簌簌落下，落在狀元郎的臉上，很快濕了一片。
仿佛是淚。
這座山谷，將是十萬人的埋骨之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