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擰起眉頭,語氣終於不再波瀾不驚,稍稍提高音量,帶著幾分怒氣道:「胡鬧!莫非你想讓一位王妃給一個村婦抵命不成?!別說這是皇家之事,就是放在尋常人家,妾室也不過是家奴身份,主母處置家奴是她的權力,何況那個村婦連妾室都不如,她的身份勉強只能算作外室!」
語氣中帶著怒意,李青石在他的眼睛裡卻沒看到絲毫怒氣,他知道這老頭沒有真的生氣,只是此情此景應該生氣了,所以才生氣。
李青石再次沉默下來,他已經放棄了與對方爭論的想法,因為他已經明白,就算說的再多也只是白費口舌。
老皇帝見他垂下目光,心裡微感滿意,正要走回書案後,卻又聽見這個陌生的孫兒說道:「若她殺的是我,用不用償命?」
老皇帝停下腳步,轉回身來,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殘殺皇室血脈,不論是誰,都以謀逆罪論處。」
李青石突然伸手,指向李泓道:「前些時日在懷安公主府中,他便要殺我。」
李泓保持著彎腰躬背的謙卑姿態,不見絲毫慌亂。
老皇帝看向駙馬爺,說道:「似乎是有這麼回事,老四還為此殺了些人,李泓,當時你與瑤兒要殺的便是他麼?」
李泓道:「陛下明鑑,臣並非真要殺人,查實這孩子的身份後,臣擔心他是被有心人操縱,所以使了一招苦肉計,想引出躲在背後的人,結果是臣算錯了,這孩子來京城並未受人指使,原來是真的將臣恨之入骨,一心想為母親報仇。」
時至今日,面對這位駙馬爺的無恥,李青石已經能夠做到心如止水,他用嘲諷的語氣說道:「苦肉計?你當時擺明就是全力出手,若不是我命大,如今早已死了。」
李泓沒說話,既沒反駁,也沒承認。
老皇帝先是對李泓說道:「遇事想的多些,你做的很好。」
然後目光轉到李青石身上,語氣中又帶上了幾分訓斥:「不要信口胡言,不論碰上什麼事,都要多用心思想一想,若李泓真要殺你,你還能站在這裡說話?」
劉白忽然插嘴道:「啟奏陛下,當時李駙馬的確下了殺手。」
司長大人自從進入御書房後,一直安靜的立在一旁。
從李泓的話里知道,游龍山的事皇帝陛下是知情人,讓他的身體微微有些發僵。
之後聽說李青石是遺落在民間的皇孫,突然間吃了這麼個大瓜,讓他那雙淡眉輕輕皺了皺。
除了這些細微的反應,他還是一副沒有表情的面癱臉,一雙死魚眼動也不動盯在身前的地面上,不知道心裡在想些什麼。
老皇帝輕輕皺了皺眉,說道:「劉白,你也跟著胡鬧,李泓若當真下了殺手,他焉能不死?」
劉白躬身道:「當時皇孫殿下重傷垂死,就連鎮武司三處的人都束手無策,全賴皇孫殿下醫術高明,這才得以自救。」
老皇帝看向李泓,語氣多了幾分嚴厲:「究竟是怎麼回事?」
李泓再次跪伏於地道:「陛下明察,一個人受了致命重傷,就算僥倖活命,又豈能在短短月余時間恢復如初?陛下若對臣心存懷疑,便請降罪,不論陛下如何定罪,臣絕無怨言。」
老皇帝眉頭皺緊,向李青石打量了幾眼,然後又向李泓凝視片刻,擺手道:「起來吧,此事以後誰都不准再提。」
轉身看向劉白道:「劉白,你與李泓是朕最信任的人,以後你們要互相扶持幫襯,倘若再像今日這般胡亂攻訐,朕便要各打五十大板了。」
這話是對著劉白說,顯然是覺得劉白在故意攻訐駙馬爺。
劉白躬了躬身,說道:「臣謹遵聖意。」
老皇帝又轉向李青石,教訓的意味更濃了些:「以後報仇的事休要再提!今日朕既然認回了你這個皇孫,你就要時刻牢記自己的身份!不要學那些沒見識的百姓一樣小肚雞腸,眼光要放得長遠些,你要知道,以後說不定這江山都是你的!若叫仇恨蒙蔽住雙眼,那可就讓朕太失望了。」
頓了頓又道:「朕念在你這麼多年長在外面,這才對你體恤幾分,也願意多提點幾句,換了其他幾個皇孫,朕才懶得費這個心思!」
李青石一時無語,他已經對自己的這個爺爺失望透頂,臉上卻沒表露出什麼。
沉默片刻,他彎下腰去,說道:「我……孫兒知道了,孫兒一定會用心體會皇爺爺的苦心,不會白費了皇爺爺的這番教誨。」
老皇帝從他眉宇間依然能夠看到些許不忿,但想到他出身民間,缺少見識,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轉過彎來,已經算是難得,於是滿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到書案後重新坐下。
他看向劉司長,說道:「劉白,游龍山的事,不要再查了。」
劉白猶豫了一下,說道:「微臣不明白,陛下怎會坐視自己的子民遭此劫難?」
老皇帝沉默了片刻,從書案一角取過一個錦盒,打開后里面是個白玉藥瓶。
他拔開瓶塞,從裡面倒出一粒通體血紅的藥丸,一時間,御書房中血腥味撲鼻。
老皇帝把這一粒血紅藥丸送入口中,接過太監遞來的茶水,送入腹中,這才開口說道:「你知道,朕的身體一向不好,所以若沒有這丹藥,朕此時恐怕早已化作一抔黃土。」
頓了頓又道:「你一向對朕忠心耿耿,那麼朕來問你,是那些子民的命重要,還是朕的命重要?」
看到皇帝陛下取出那顆丹藥時,劉白一雙死魚眼微不可察眯了眯。
他沒有回答皇帝陛下的話,想了想說道:「臣不明白的是,陛下為何會恩賜白通古,陳秀清,沈光武三人服食這種珍貴可抵性命的丹藥。」
老皇帝笑了笑,拿手指點了點他,說道:「你是武將出身,自然不懂朝局之複雜,你以為朕想坐穩這江山,是件容易的事麼?」
見劉白沒有反應,又笑道:「朝局需要制衡,若無陳秀清,老二便鬥不過老四,若無沈光武,老四便又鬥不過老二,而若是沒有沈白陳三人,朝堂上便沒有人能制衡陸平那一干人,你想一想,如果陸平之流沒人鉗制,朕說的話他們還會聽麼?朕的想法,還能那麼順利的傳達下去麼?」(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