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賀子哲剛到京城的時候,還經常跟蘇家有書信往來,告知自己在京城的一切事務,大小見聞,似乎想要跟自己的愛人分享自己的生活。
可逐漸的,書信慢慢的少了。
每次有驛站的人來送信,便是蘇雲芝最開心的時候,可她的快樂卻越來越少,笑容也逐漸的少了。
也許他忙於課業,也許他剛到京城,有許多需要打理的,也許他需要立足,無暇顧及蘇州小鎮的她。
蘇雲芝便一直在蘇州等,半年後等來了賀子哲高中狀元的消息,又過了半年,她等來了他被錄用的消息,再過了半年,她等來了他升遷的消息。
之後,她便不再等他的消息了,她的生活在此期間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讓她猝不及防。
因為她父親橫死,迫於宗族壓力,為了保全父親好不容易建立的蘇記的生意,她不得不嫁給了遠房的表哥。
既然已經嫁做人婦,她便從此死了這條心,賀子哲,是她豆蔻年華中最綺麗的夢,卻也最殘酷的夢,夢醒之時,現實讓她情何以堪。
真正讓她死心的是,京中傳來消息,賀子哲被二品大員的布政使看中,想要招為女婿,皇帝也有賜婚之意,她和他,終究還是沒有緣分罷了。
原本蘇雲芝以為,生活雖不如意,也能這樣平平淡淡的過下去,誰的日子不是這樣過的呢?
婚後第一年,她和丈夫也能勉強維持相敬如賓,沒想到之後幾年,她的生活便開始每況愈下。
接著,她丈夫侵占了蘇記的生意,斷了她的經濟來源,為了瓦解她在蘇記的威望,甚至不惜遣散繡娘,從蘇州重新招了一批新手培養,繡娘是蘇家多年生意的根本,此舉得罪了不少老客戶,從此生意一落千丈。
生意不如意,她丈夫對蘇雲芝更是冷落,納了兩房小妾以後,更是流連煙花之地,從此更是對她不聞不問。
原本蘇雲芝的生活從原本的舒適優渥落入地獄,加上情傷,本不想活了,這時她的人生卻因為一道聖旨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蘇繡在後宮突然火爆,京城對蘇繡的需求激增,皇帝命江寧織造在蘇州一帶遍尋繡坊,集中甄選一批優秀的繡品送進宮去。
蘇記是蘇雲芝最後的牽掛,她不想看著蘇記就這麼敗落下去,便強打起精神振作起來,除了按照府衙的要求繡了規定的繡品之外,她還繡了一幅雙面繡的戲貓圖屏風,一併呈了上去。
蘇記風格別致的繡品很快便受到了後宮的青睞,訂單接踵而來,在艱難的處境中,蘇雲芝尋回了原先蘇記的一部分繡娘,頂住壓力開工,完成了訂單。
她丈夫還想阻攔,卻似乎迫於皇家壓力,終究沒能成事,從此消失了一段時間的蘇記又名滿蘇州,甚至京城也有不少固定客戶。
蘇雲芝並沒有因為生意的擴大而沾沾自喜,而是將心底的痛苦埋藏起來,潛心研究各種繡法,拓展了蘇繡的品類,提升了蘇繡的品質。
她的努力甚至得到了皇帝本人的認可,乾隆六十大壽,他開始為自己營建退休之後的居所倦勤齋,在這個他私人的住所,他決定將窗戶上的窗紙換成蘇記的雙面繡。
接到聖旨之後,蘇記更是如同烈火烹油,生意更上一層樓。
只可惜,好景不長,就在蘇記快要完成這筆最重要的訂單的時候,此時已經步入五十歲的蘇雲芝因為常年勞累病倒在床,逐漸的竟越發病重,由於常年夫妻感情冷淡,她也膝下無子,竟無貼心的人照顧。
人前風光又有什麼用,也難抵晚景淒涼,蘇雲芝回想一生十分感慨,心灰意冷,連大夫都不想看,藥也不想吃了。
就在這時,傳來了一個消息,說故人來訪,只求見她一面。
蘇雲芝想了想,點點頭,這種時候,還有誰來見她,不過見了也好,只怕是最後一面了。
來的人不是別人,竟是那一去便再沒見過的賀子哲。
蘇雲芝不再是那個妙齡少女,而賀子哲的頭髮也都花白,兩人相對無語。
「你不在京中做官,回來做什麼?」過了半天,蘇雲芝才喘息著問道。
「為官幾十載,也夠了,如今我已辭官回鄉,皇上恩准了。」賀子哲看著她,說道。
蘇雲芝點點頭:「見也見了,你走吧。」
賀子哲:「當年你舍藥救我,我才能活,如今你病著,我欠你的人情還沒還,我不走。」
蘇雲芝搖頭:「你當年得的只是風寒,有藥可醫,我這是積勞成疾,油盡燈枯,無藥可治,你別白費功夫了。」
賀子哲沉默了半天才問道:「那你還有什麼心愿要完成的嗎?」
蘇雲芝搖搖頭:「沒了。」
兩人相對無言,蘇雲芝見他不走,便說道:「如果你真想幫我,便派個可靠的人替我代筆,我這一生未曾收徒,如果能將這一身技藝寫下,傳給後人,也算是無憾了。」
賀子哲:「好。」
第二天,賀子哲沒替蘇雲芝找人,而是便每天親自登門拜訪,兩人隔著帘子由蘇雲芝口述,賀子哲代筆,將蘇雲芝幾十年的刺繡經驗都寫了下來。
一同上門的還有賀子哲的婢女,在旁邊隨同伺候,端茶送水,熬製湯藥,倒也將她伺候的精神了一些。
這本刺繡典籍完成以後,為了校對,賀子哲便在她身邊誦讀整本書的內容,這樣的日子,蘇雲芝習慣了,也覺得這樣也好。
只可惜,就像蘇雲芝說的那樣,這些年她早就已經熬幹了,油盡燈枯了,當蘇雲芝便親手完成了最後一點雙面繡,便在賀子哲的誦讀聲中永遠離開了人世。
在她死後,也不知道為什麼,最後這一批送往倦勤齋的雙面繡中便出現了一個叫雲芝的器靈,從此住在了紫禁城內。
聽完故事,殿內寂靜一片,靳木桐也沉默了。
小天托著腮,眼睛眨巴眨巴:「所以,那個狀元郎到底喜不喜歡雲芝姐姐呢?」
沖天辮小姑娘搖搖頭,腦袋上的小辮子也跟著甩動:「我可弄不清楚,感情的事情,誰知道呢。」
小天又看向靳木桐:「小姐姐,你說呢?狀元郎到底怎麼想的?」
靳木桐趕緊說道:「我也不擅長分析感情,我也不知道。」
不過話說回來,靳木桐也覺得這事情似乎有隱情,卻又有點說不通。
如果賀子哲真的喜歡蘇雲芝,怎麼會捨得那麼多年都不曾回蘇州,害得蘇雲芝所託非人,過得那麼慘,可是如果完全沒感覺,為什麼又在人家快要離世的時候巴巴的趕回來守著做了那麼多……
嗨,真是讓人傷腦筋。
只是,靳木桐留意到,整個故事講完了,雲芝都沒再出現過,就仿佛她根本就不存在一樣。
她突然好奇的問道:「你之前說雲芝來到皇宮以後,最初還能跟你們聊天的,可是後來越來越自閉,最後便不出來了?」
沖天辮小姑娘點點頭:「是呀,本大小姐喜歡別人陪我玩,你瞧小天多可愛,多好玩呀,這個雲芝完全沒有一點存在感,不好玩。」
靳木桐:「......」
「好吧,既然她不願意出來,我便改天再來吧。」
靳木桐見時間不早了,便離開了倦勤齋。
之後的幾天,靳木桐隔三差五的便去找沖天辮小姑娘和小天玩,順便試著跟雲芝溝通,希望她能出來。
只是她依舊沒有現身。
終於有一天,似乎雲芝也覺得這女孩實在是有些吵,每天來打擾,她便從二樓的西暖閣中走了出來。
她的臉色依舊蒼白,形容憔悴。
「你,找我做什麼?」雲芝問道。
靳木桐趕緊說道:「我的一個朋友正在負責倦勤齋雙面繡的複製工作,這些雙面繡都是兩百多年前的工藝,如今具體的繡法已經失傳,你能不能告訴我呢?這樣我朋友也好完成倦勤齋的修復工作。」
雲芝看著靳木桐的眼睛,看了一會。
「我不知道。」雲芝淡淡的說道,臉上沒有表情。
「雲芝姐姐,你怎麼不知道呢?這個小姐姐是好人,你瞧她都把大小姐給找回來了,她很有本事的,你的刺繡那麼厲害,你就告訴她嘛。」小天仰著脖子央求道。
雲芝又說道:「你如果真的想要知道,在兩百年前,我的技藝都已經寫在了那本書上了,你只要找到那本書,自然什麼都能知道,雙面繡的技藝也在那本書上。」
靳木桐:「……你說,讓我去找兩百多年前的一本書?這人海茫茫上哪去找呢?」靳木桐簡直懵了。
雲芝笑了笑,臉上的笑容有幾分悽然。
「當初那人找到我,說要幫我寫書,將我的技藝傳承下去,我便最後信他一次,沒想到,我來到這裡才偶然得知,我的書世人並不知曉,他竟據為己有!並沒有將我的技法傳承下去,枉我以為……罷了,那人當年是名揚四海的狀元郎,娶了皇帝身邊寵臣的女兒為妻,為官幾十載,你只需去石橋鎮打聽一下,肯定能打聽到他的後人,說不定,我的那本書,還真在他後人手上呢。」雲芝說完,臉上閃過一絲恨意,轉身回到暖閣,便再不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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