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公館。
霜霜晨起後,沒瞧見沈繡婉,頓時纏著梅香哭鬧不休。
梅香知道沈繡婉走了。
臨別之際,霜霜還在睡覺,她吻了孩子的臉頰才走的。
她雖然是個傭人,卻也知道三少奶奶在想什麼,她和三爺離婚了,娘家家境比不上傅家,給不了霜霜小姐優渥富裕的生活,娘家那邊的教育條件也比不上這邊,她怕孩子跟著她將來沒出息。
她希望霜霜小姐像雲珠小姐那樣,成為一位有見識有主張的畫家,有條件去國外進修美術,不要像她那樣,被嘲笑成鄉下來的野丫頭。
所以她沒帶走霜霜小姐。
可霜霜小姐才三歲,正是要媽媽的年紀。
三少奶奶看起來那樣柔弱的女子,竟也捨得下孩子!
她多狠的心呀!
梅香抱著霜霜,想起沈繡婉往日裡的種種好處,情不自禁掉起眼淚,哽咽道:「說到底,也不能怪三少奶奶心狠,天底下哪有當媽的不心疼孩子的,她也是為了你的前途著想,才捨不得帶你走……若她自私些,真把你帶走了,你可就成了野丫頭……」
霜霜聽不懂這些話。
她只知道她今天起床的時候,沒看見爸爸,也沒看見媽媽。
她兀自哭鬧,哭聲有些歇斯底里。
梅香拿她沒辦法,只得帶她去找傅金城。
傅金城昨夜睡在書房,正背對著房門穿上大衣。
梅香抱著霜霜進來,難過道:「三爺,霜霜小姐一直哭喊著要找三少奶奶,可是三少奶奶已經走了,您看這可如何是好?」
傅金城整理大衣的動作微微一頓。
他抬眸看了眼窗外的天。
才是清晨,她就已經走了?
可是他們的離婚啟事才剛登上報紙,他們還沒有進行財產分割,還沒有討論霜霜的撫養問題……
她怎麼走得這樣急。
他以為,她起碼會等過完年才走的。
身後是小姑娘奶聲奶氣的哭聲。
傅金城抱過霜霜,小姑娘抬起哭紅的眼睫,稚聲道:「我要媽媽!」
梅香見不得這種場面,忍不住紅著眼捂著嘴別過臉去。
傅金城沉默片刻,道:「你媽媽走了。往後,你沒有媽媽了。」
梅香震驚地望向他。
她原指望三爺能哄哄霜霜小姐,比如編個謊言,說三少奶奶回娘家探親過段時間就回來,現在可好,他倒是直截了當地斷絕了霜霜小姐的希望!
果然,霜霜小姐哭得更加大聲了!
奶糰子似的小姑娘,晨起時連頭髮都來不及梳,頂著兩個蓬亂的羊角辮,哭得雙眼紅腫、臉頰紅透,淚水打濕了衣襟,直到聲嘶力竭哭不出聲,才哀哀地伏在傅金城的懷裡,臉頰上仍然掛滿了晶瑩剔透的淚珠子。
她打了個哭嗝,聲音哽咽:「我要媽媽……」
「那啥,」梅香連忙接過霜霜,「三爺,還是我來哄吧!」
如今想來,從前這幾年也都是三少奶奶帶霜霜小姐的,從呱呱墜地到牙牙學語,都是三少奶奶親力親為,三爺也就得空時逗逗霜霜小姐。
她也是犯蠢了,竟然指望三爺能哄哄霜霜小姐。
她抱著孩子出去了。
傅金城回房間拿領帶,他以為沈繡婉帶走了很多東西,不料房間依然如故,他略略看了一遍,她只帶走了幾件換洗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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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衣櫥前,伸手摸了摸那件昂貴的白狐狸毛大衣。
他記得沈繡婉很喜歡這件大衣,只有重要節日才會拿出來穿。
沒想到,她並沒有帶走。
梳妝檯前的胭脂水粉也仍然擺在那裡,他拉開屜子,盛著首飾的錦盒整齊地放在裡邊,都是傅家這些年陸續給她添置的項鍊手鐲耳墜,她竟然一件也沒帶走。
她嫁給他這麼多年,半分金銀財寶都不肯算計。
她所求為何呢?
鏡子裡倒映出傅金城的臉。
他垂著眼睫,恍惚之中又想起那年母親大壽,沈繡婉坐在梳妝檯前,紅著臉從鏡子裡偷看他的情景。
如今鏡子裡只剩下他一人。
他默立良久,拿來一張白蕾絲流蘇方巾,遮在了鏡子上。
他轉身鎖上房門,叫來梅香,吩咐道:「以後這間房,不要再打開了。」
梅香嘴上應著「誒」,心裡卻很瞧不起傅金城。
她替沈繡婉不值。
傅金城去飯廳吃早餐的時候,傅太太和薛琴貞也在。
沈繡婉離開的事情已經傳開了。
傅太太沉著臉道:「我原以為她雖然出身寒微,但性情柔順溫婉,算是個好的,怎料到她竟是個愛慕虛榮的!如今見咱們家不比從前,就捲鋪蓋跑了,連孩子也不要了!天底下竟有這樣自私的女人!都是你祖父不好,非要給你安排這麼一樁親事!」
愛慕虛榮,自私……
傅金城面無表情地掰開麵包。
如果沈繡婉真的是這種女人,那麼她臨走的時候,為什麼不帶走那些珠寶首飾和皮草大衣?
他心底氤氳開霧氣。
像是梅雨天的潮水,濕冷輕寒。
他道:「她不是這樣的人。」
「老三真是奇怪,」薛琴貞笑著攪了攪咖啡杯,「以前人在的時候,沒見你替她說兩句話,如今人家走了,你倒是替她說上話了。」
「她走了也好。」傅太太正色,「金城,你還記得你敏敏表妹嗎?她今年二十二歲,眼光高得很,一直沒說人家,你——」
「媽,」傅金城打斷她,「醫學研究表明,近親結婚對下一代的身體健康危害很大,況且這種戀情有悖人倫,現在早已不提倡近親結婚。」
傅太太噎了噎,問道:「難道你想娶周詞白進門?我告訴你,燕京城的所有小姐都行,唯獨她周瓷白不可以!當年她是怎麼丟下你的,你都忘了不成?當年你二叔二嬸沒了,你憔悴成那樣,我給她發電報請她回來看看你,她是怎麼說的?她說她沒空!金城,你可別犯傻,娶這樣自私利己的女人!」
「就是,」薛琴貞附和,「老三,人家能拋棄你一次,將來就能拋棄你第二次。我瞧著,沈繡婉雖然出身不好,但論起待你的真心,真真甩了周詞白十條街!」
「我暫時沒想娶妻。」
傅金城起身離開。
他坐上方副官的汽車前往官署,車內和車外溫度差異有些大,一瞬間湧來的熱霧模糊了他的那副金絲眼鏡。
他的腦海中,情不自禁又浮現出沈繡婉的身影。
這些年,她忍過了劉曼玲,忍過了司曉棠。
為什麼偏偏忍不下周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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