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沈繡婉和傅金城去辦理離婚證明書。😲🏆 ☝🐨
兩人明明都坐在汽車後排,彼此卻又像是隔著很遠。
傅金城目不斜視。
他在等沈繡婉主動開口,提出撤銷離婚的決定。
可是直到汽車停在了政府辦公大樓外面,女人也始終不吭一聲。
他瞥向她,她今天戴了一頂米色的軟呢帽,正偏頭看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麼,面色平靜而又從容。
似乎是意識到抵達了目的地,她回過神,推門下車:「走吧。」
傅金城停頓片刻,沉默地跟上她。
在離婚證明書上簽字的時候,傅金城筆尖微頓,餘光望向沈繡婉,她倒是簽得很快,娶了她這麼多年,他才知道她的字跡是標準的簪花小楷,她的名字落在白紙上,很漂亮,比他見過的任何女人的字跡都要漂亮。
明明要離婚了,明明是期待了這麼多年的事,本該快點完成才是,可傅金城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突然關注起沈繡婉的字。
他慢條斯里地蓋上筆帽,看著工作人員拿起簽字文件進去蓋章。
等待的時間,莫名有些煎熬。
餘光又落在沈繡婉的臉上,她今天似乎化了妝,眉眼如黛,嘴唇是標準的櫻桃小口,她的臉那樣圓潤純淨,令他想起南方的初雪。
她居然還有心情化妝……
心情莫名其妙地糟糕了一瞬。
他望向工作人員離開的方向,把玩著鋼筆,薄唇噙起一點笑,忽然道:「好慢。」
沈繡婉也看著那個方向:「是啊,好慢。」
兩人之間便又陷入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工作人員才拿來蓋完公章的離婚證明書,兩人各執一份。
傅金城沒看一眼,塞進大衣口袋,快步離開了大樓。
沈繡婉落在後面。
她仍然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凝視這張薄薄的離婚證明書。
面前的茶已經涼透。
指腹緩慢地摩挲過上面的那兩個名字,她情不自禁紅了眼眶。
倒並非是捨不得金城。
而是難過自己苦心經營的婚姻仍舊以失敗告終,難過自己虛耗在異地他鄉的七年青春。
她珍而重之地收起離婚證明書,拿起拎包離開。
走到大樓外面,天空陰沉沉的。
金城背對著她站在檐下,似乎也在看那鉛灰色的天空。
她輕聲道:「又要下雪了。不知道我的家鄉,今年落了幾場雪。」
傅金城回眸。
他以為沈繡婉是故作姿態,是想用離婚要挾他,逼迫他和周詞白撇清關係,可是直到簽字的那一刻,他才意識到她是真的想要離開。
捕捉到沈繡婉微微泛紅濕潤的眼眶,他心底那股莫名其妙的煩躁又像是被什麼東西撫平。
他想,她大約仍然是在意他的。
否則,又為何會在離婚的時候紅了眼?
其實他並沒有很討厭沈繡婉。
他只是嫌她煩,嫌她沒見過世面,嫌她動不動就愛哭。
往常同床共枕的夜間,他有時候看見她哭了,就會故意使壞欺負她、折磨她,讓她哭得更加大聲,仿佛只有如此,才能抵消他私心裡對她的嫌棄和憎恨。
但他其實沒有憎恨沈繡婉的理由。
他和周詞白分手,並不是沈繡婉的錯。
他娶她,也是他自己點的頭。
她唯一做錯的事,大概就是愛上他。
是,他知道她愛他,他知道無論怎樣欺負她,她都捨不得離開他。
他知道她在乎他的一舉一動,知道她看見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會偷偷拈酸吃醋,知道怎麼哄她開心知道怎麼惹她生氣,他有時候甚至會故意忽冷忽熱玩弄她的情緒,看著她在情海里彷徨失落患得患失,直到成為他枯燥婚姻里的小丑。
這是他報復舊式婚姻的手段。
寒風料峭,空中飄落起潔白的細雪。
沈繡婉道:「回去吧?」
傅金城撐開黑色的大傘。
兩人往汽車方向走去,她穿著旗袍和高跟鞋,走得並不快,他替她撐著傘,大半傘面朝她那邊傾斜。
雪花落在他的一側肩頭。
他垂眸望向沈繡婉,想說些什麼,卻又說不出口。
半晌,他想起她剛剛紅了的眼眶,道:「離婚啟事,你來寫吧。」
他在賭。
賭沈繡婉心裡還有他。
如果她心裡還有他,那麼她聽見這句話肯定會當場哭出來,肯定會指責他為什麼要對她這麼殘忍。
但是沈繡婉並沒有哭。
她平靜道:「好。」
傅金城身影僵住。
不過剎那,他又恢復了平常,面無表情地替沈繡婉拉開車門。
黑色汽車緩緩駛離辦公大樓。
與來時相比,車內多了兩張離婚證明書。
車外多了一場灰濛濛的大雪。
……
回到傅公館,沈繡婉鋪開筆墨紙硯,醞釀起離婚啟事該怎麼寫。
她在報紙上見過不少,只是沒想到有朝一日需要親自執筆。
可寫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比如介紹兩人相識結婚的過程,敘述兩人的婚內種種,再闡述兩人離婚的緣由,洋洋灑灑,甚至可以寫出千言萬語。
沈繡婉修修改改,卻怎麼也不滿意。
地上全是廢紙團。
窗外飄落的雪花也變成了鵝毛大雪,在園子裡漸漸積得厚實。
直到黃昏時分,房間裡點亮了電燈,沈繡婉才終於寫完。
她輕輕吁出一口氣,用鎮紙壓住這張紙。
她起身去飯廳吃晚餐,走到房門口時,情不自禁回眸,深深凝視這間困了她七年的房間,須臾,便像是再無留戀,決絕地下樓了。
傅金城剛從書房出來。
他踏進房間,看見地面扔了不少揉皺的紙團。
他走到書桌旁,黃銅鎮紙壓著一張紙,紙上只有寥寥一行字:
「傅金城和沈繡婉離婚。」
她的那一手簪花小楷依舊秀麗漂亮。
只是行文過於冰冷,瞧不出半分柔情。
任誰也想不到,七年婚姻,會以這九個字潦草收場。
傅金城獨自在書桌前站了很久。
窗前的陰影覆蓋著他的面龐,瞧不出他臉上是何種情緒。
雪漸漸大了。
當刊登了這則啟事的報紙出現在大街小巷的時候,沈繡婉已經拎著箱子,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傅公館。
她從報童的手裡買了一份報紙,又叫了一輛黃包車前往火車站。
街道兩側的梧桐樹上還有積雪,攤販們才剛擺攤開張,各式餛飩、湯包鋪子散發出噴香的熱氣。
沈繡婉的旗袍外面裹了身大衣,米白色呢帽壓得很低,只露出小巧白皙的鼻尖和飽滿鮮艷的紅唇。
料峭寒風吹拂著她頸間圍著的一圈狐狸毛,依稀可見裡面佩戴了來時的那根珍珠項鍊,她如今已經能完美優雅地駕馭這款珍珠項鍊了。
而她的腳邊,也還放著七年前帶來的那隻柳藤箱。
黃包車穿過燕京城的胡同。
沈繡婉最後一次回眸。
她對金城的喜歡,是平地起波瀾,洶湧澎湃的愛意如海潮般倏忽而來,在這座古老的燕京城裡,呼嘯著顛覆了她的前半生。
今日之後,七年婚姻正式結束。
自此風止潮歇,他北她南,山水再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