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繡婉實誠道:「現在刺繡生意不景氣,我想暫時關掉繡館。()我對紡織業挺感興趣的,不過聽說做起來很困難。」
白元璟目露讚賞,語調不疾不徐:「前輩們曾提出『實業救國』,首當其衝的便是紡織業,因為紡織業的發展,可以相繼帶動鋼鐵、化學、技術和機械創新等各種行業的發展。你有這樣的想法,是與時俱進。」
沈繡婉的瞳孔微微放大。
她稀罕道:「這麼說,我要是辦紡織廠,還能強大我的國家?」
「怎麼不能?」白元璟笑了,「別的先不說,光是聘用工人,就能幫助國家養活不少人,這也是一件好事呀。申城那家仁德大醫院是我們家的產業,這些年救助了不少被遺棄的窮苦女孩兒。沈小姐要是有意開辦紡織廠,我可以替你做做宣傳,也許她們會願意給你做工。」
沈繡婉不覺有些心動。
她又道:「可是開辦紡織廠,需要很大一筆錢吧?我聽說好的紡織機都是從國外進口的,一台機器就要不少錢呢。」
她雖然沒有正經經商,卻也能察覺到現在貨幣膨脹得厲害。
也許再過幾年,錢就不值錢了。
她剩下的那一千五百塊,將來還不知道能有多少購買力。
白元璟道:「無論何種生意行當,總得親眼看過,才能決定要不要做。我後天就要返回申城,不如你隨我一道?那邊有很多紡織廠,我可以托關係帶你進去參觀。」
沈繡婉心動了。
何碧青只當她是出去玩,自然支持她和白元璟一起。
沈繡婉自覺和白元璟獨處不妥,於是又帶上了庭芳。
三人坐輪渡到了申城,沈繡婉呆住。
她以為燕京就已經是很繁華的地方,沒想到申城更加熱鬧,碼頭停泊著各個國家的輪渡,街上高樓林立車水馬龍,蘇州河邊的外國租界霓虹燈閃,外灘的百貨商場充滿了人氣,各種洋貨和奢侈品看的沈繡婉目不暇接。
「堪稱東亞最繁華的大都市——」白元璟介紹,「不過,這僅僅是對洋人和有錢人而言。」
沈繡婉默然。
她知道像這樣的大都市,背後定然有一大群生活在陰影里的窮人,他們就像是蟻群中的工蟻,燃燒自己的血汗,為這樣的大都市添一盞燈。
白元璟信守承諾,帶她參觀了幾家紡織廠。
她越看越是忍不住眉頭緊鎖。
這些紡織廠里的女工,小的不過十一二歲,瘦骨伶仃不成樣子,一天的工資僅能勉強維持溫飽,連上廁所的時間都被嚴格規定,每天做工十二到十六個小時,手都變了形。
十幾個人擠在狹小骯髒的宿舍里睡覺,甚至能清楚地聽見別人排泄的聲音、聞見恭桶里的味道,毫無隱私尊嚴可言,日漸麻木到像是成為了冰冷機器上的一個失去感情的零件。
沈繡婉忍不住紅了眼眶:「我雖然想賺錢,但不想賺這樣的錢。」
白元璟看著她。
他有時候會想,他究竟喜歡沈繡婉什麼呢?
也許,是她的人情味吧?
她沒有被社會同化,沒有因為嫁進權貴家而沖昏頭腦愛慕虛榮,無論身處怎樣紙醉金迷的地方,她仍然清醒地保持初心。
他喜歡她身上的溫情。
男人面色溫潤,眼底一片柔軟痴迷。
之後,白元璟又請沈繡婉逛百貨商場、去劇院看電影,他的紳士風度令沈繡婉有些侷促,卻也暗暗猜到了他的心意。
電影院播放的是一場愛情電影。
沈繡婉在昏暗的光影中偷偷望向白元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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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離過婚的女人。
白元璟那樣顯赫的家世,他明知他們是不可能的,為什麼還要接近她?
她在金城的心裡,輕賤如草芥。
難道到了白元璟的心裡,就變得格外珍貴?
可她果真值得別人愛嗎?
沈繡婉沒有在申城逗留太久。
返回姑蘇的時候,白元璟給她買了船票,又親自送她到渡船上。
蘇州河的風有些大,幾艘漁船正駛出碼頭。
白元璟把船票和一張紙條遞給沈繡婉,叮囑道:「紙條上面是我在上海的電話,你到家之後,記得打電話給我報平安。」
沈繡婉點點頭。
白元璟又把昨天買的幾件東西交給庭芳:「這裡面是送給伯母的禮物,切莫弄丟了。」
沈繡婉連忙推拒:「這不能收——」
「一些補身體的中藥材罷了,不值什麼錢。我上回空手登門,很是過意不去,稍作彌補而已。」
沈繡婉登上輪渡,朝白元璟揮了揮手。
白元璟立在碼頭上,面帶微笑朝她頷首。
視線里,天波如水。
穿著白色斜襟旗袍的少女趴在船舷上,幾縷秀髮拂過她潔白圓潤的面頰,她在清晨的風裡情不自禁地壓低帽檐,塗過口紅的櫻唇顯得飽滿年輕,她彎起的杏眼明亮溫柔,像是蘇州河裡倒映出的粼粼波光。
白元璟忽然心中悸動。
這兩天,他們一起參觀申城、一起吃飯、一起看電影、一起逛書店,他確信沈繡婉就是他想要共度一生的女人。
她已經離婚了,他為什麼還不把心意告訴她呢?
他究竟在等什麼?
他上前兩步:「沈小姐——」
輪渡已經啟程。
轟隆隆的聲音蓋過了他的聲音。
沈繡婉不解地看著他,直到男人的身影在視野中徹底化作黑點。
回到沈宅,已經是午後。
何碧青拆開那些禮物,不禁連連咋舌:「這位白院長出手真是闊綽,又是人參又是冬蟲夏草,這得花多少錢呀?誒,這裡還有個玉鐲子,阿婉,想是白院長特意送給你的。」
沈繡婉望向那隻玉鐲子。
不知道白元璟什麼時候買的,碧綠剔透玉質溫潤,一看就很貴重。
男女之間,送別的也就罷了,送首飾就顯得過於曖昧了。
她連忙重新放回錦盒:「這東西不能要!」
何碧青道:「人家送你的,為什麼不能要?我瞧著白院長真是不錯,對你也很上心,比那個傅金城強多了!阿婉,你總不能孤單一輩子吧?白院長算是值得你託付終生的人了!如今就算傅金城站在我面前,求我再把你許給他一次,我也要站白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