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風帝一劍(四)

  蘇北生電光石火間又想起了當年的那個銀髮少女。

  一絲血液順著他的額頭流下,流到眼睛,他感覺身體中有什麼在躁動,那黑色劍刃綻放出青色的光芒。

  那光芒如若呼吸,吞吐不停。

  羽宮神熾踮著腳,像小貓一樣姿勢優雅地走到他身邊,用袖子為他擦去了臉上的血液。林淮無法描述羽宮神熾此時的表情,即便是最虔誠的聖徒也無法對神袛露出這種狂熱而依戀的笑容。

  「蘇君,到底是什麼在束縛著你的心?不應該是這樣弱小,你身體裡那凌駕於天與地的力量呢?釋放它,認可它,讓它成為你的一部分啊!」

  蘇北生後退幾步,他知道自己曾經無意間做錯,卻影響到了羽宮神熾的心。再次看到羽宮神熾的第一眼起,他突然明白那個錯誤不斷延續,已經無法挽回。

  「來吧。」蘇北生舔了舔嘴唇。

  青色的劍芒被他激發到了極致,那光芒中容不下任何雜質。

  蘇北生的眼睛猛然縮緊後又張開,林淮看到他的瞳孔中有一枚古怪的圖案,光點不斷在其中旋轉。

  他手腕上的血管滲出血液,滴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羽宮神熾的表情無比嚴肅,她看到這一招時,感覺自己身體裡每個細胞都在顫抖,多少個夜晚,會夢見青色的劍芒降落到她的頭上,從夢中醒來時,無論是酷暑或者寒冬,都會懷抱劍刃去修煉。

  她卸下了聖女的稱謂,挫傷了多少塊骨頭,是為了什麼呢?羽宮神熾有時也會抱著膝蓋胡思亂想。記憶里的那個少年並沒有給她留下多麼美好的印象,可是卻總會想起他那認真的臉龐。崑崙是神熄之所,每日面對寒譚中的池水看到自己的臉龐,幻想再見他時的模樣。

  許丁山此時不顧兩人之間一觸即發的氣氛,他的手臂在顫抖,說:「你們這是要玩真的?我現在可救不了任何一人。」

  蘇北生的聲音低沉,「照顧好林淮,或者你們先離開。」

  許丁山嘆了一口氣,說:「你們兩個這是何苦呢。」

  蘇北生沒有再回答許丁山,他面前的青芒已經幾近實體,漓川市中正在修煉的覺醒者都感覺到一種源於骨髓與血脈的畏懼。騰霧山中傳來悠長而尖銳的深吼,驚走了無數鳥獸。這種基因源於上古時期的狩獵鏈條,弱小的種族要活下去就必須記憶強者的味道,並且選擇第一時間離去。

  林淮和許丁山誰都沒有選擇退後,林淮純屬感覺不害怕,而許丁山則想作為這場不為人知戰鬥的見證者。

  那一瞬間,林淮甚至能在空氣中聽見什麼在無聲低語,吟唱著古老的歌謠與詩篇,有風穿過山巒與海洋,越過迷霧與荊棘的聲音。

  「神熾,拔劍吧。」

  那聲音充滿了冰冷的氣息,而青色光芒與蘇北生化為一體,如同蝸牛慢慢沖向羽宮神熾。但只有被蘇北生牢牢鎖定的羽宮神熾知道,這一劍沒有死角,無處可逃,是絕對命中的神之劍芒!

  許丁山在驚呼,「不可能!這該死的一式應該早已斷了傳承!『百式禁術』第三十三,風帝一劍。」

  羽宮神熾並不慌張,她扭轉著自己妙曼的身軀,含光不斷吸收著周圍的光線,漓川四中上方的天空逐漸黑暗朦朧,校長正在組織著學生們做出應急避難。體育館中的林淮對外界的一切一無所知,雖然手機不斷傳出提示音,但他覺得眼睛離開戰場哪怕一秒,也是對這場戰鬥的褻瀆。

  羽宮神熾身邊的光線如若燃燒,林淮揉著眼睛接過許丁山遞過來的眼鏡,「備用的,別弄壞了。」

  戴上眼鏡後林淮感覺自己視覺感受稍微舒服了一些,並且這副眼鏡似乎有些小智能,不過林淮現在並不想管那些。

  當他的視線對住羽宮神熾時,一行小字出現在眼鏡的晶片上,『百式第四十七,神巫隸舞』。

  林淮感覺自己身邊的許丁山有些崩潰,聽著他說:「北生是我師弟,小羽宮是我同事,雖然很久以前就知道他們是怪物,但怪物戰鬥真是讓人既羨慕又肝顫。」

  羽宮神熾似乎並沒有被必死一劍鎖定的覺悟,依然扭動著腰肢與白皙的雙臂舞動,以一種奇怪但古老的身姿舞動。林淮感覺到她身上蘊藏的危險,雖然不知道百式禁術是什麼鬼,但光憑許丁山的話語與表情就可以知道兩人是在進行何等宏偉的戰鬥。

  「林淮同學,不要小看那個舞蹈。神巫們最初創造了『隸』這個文字,是為了紀念權力與地位。在甲骨文與更前的象形文字里,隸字就像一個拿著首尾,旋轉跳舞的小人。遠古的巫們擁有難以想像的特權,他們不需要向妖與神納貢,憑藉舞蹈能與那些古皇們平起平坐。只有在崑崙的典籍中,才有對這種招式的記載。」

  青色光芒逐漸壓到了羽宮神熾的身側,她身邊的空間似乎發生了扭曲,阻擋著青色光芒的前進。而她身邊燃燒的白色光芒不斷擴散,明顯是在腐蝕那些青色光芒。

  林淮問旁邊的許丁山,說:「風不應該是快速的嗎?為什麼蘇老師的風帝一劍反而慢了下來?」

  許丁山摸了摸冒汗的額頭,說:「風帝一劍代表的並不是極致的速度,而且極其精準的鎖定,無論對手如何閃躲,如若不擊碎這一劍,那麼必然會被劍刃刺入心臟。這是無比霸道、無法破解的一劍。」

  碰撞聲,燃燒聲,撕裂聲,風的狂嘯與光的怒吼共鳴。

  蘇北生感覺自己手掌已經不受控制,嘴裡吐出一團血液,他的眼睛裡已滿是絕望。

  羽宮神熾閉上了眼睛,當從崑崙破關而出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尋找蘇北生。得願以償,生死無憾。

  許丁山抓住林淮的肩膀,說:「快,摘下禁魔環。也許你能救他們。」

  我?我怎麼救?這種神仙打架的場景,自己一個凡人能夠終結?可是老師和羽宮小姐好可憐,雖然不知道他們為什麼夙願而戰鬥,但是覺醒者總不應該死在這種地方吧,電視裡那些覺醒者總是死在與魔種廝殺的戰場上,他們閉上眼睛時滿足的表情曾讓林淮震驚。

  林淮飛速扔下禁魔環,交感效應再次迴蕩在他的意識中。許丁山有一點沒有告訴林淮,那就如果經歷強大的靈力場面,那麼交感效應也會極其強大。

  他努力控制自己的身體,控制手指的顫動,控制每一個細胞的翻湧。

  「劍!一柄利劍!」林淮無意識間用下命令的語氣對許丁山說話,而此時的許丁山絲毫沒有身為A級幹部的尊嚴,從那個疑似空間存儲裝置的包中拿出一把布滿灰塵的劍。

  林淮看了手裡的劍一眼,說:「善。」

  他的手臂燃燒起火焰,蔓延到劍刃上,他的左眼中浮現一個荒古的圖案,烈紅色的光芒閃耀。

  林淮不受控制地輕聲呢喃,似是怕影響了面前那瑰麗的場景,「太皞,陸吾。太久了,太久不見。」

  林淮的劍尖上有一團火焰逐漸成型,化成小鳥的形狀。

  鳳鳴乍響,那是燃燒萬物的火焰,燃燒空氣,燃燒空間,甚至燃燒時間,燃燒意志。

  蘇北生的劍已經頂在了羽宮神熾的額頭上,他注視到身側熾紅的光芒,吼道:「林淮,離開這裡!」

  林淮就像駕臨鬥技場的君主一樣,不疾不徐地把劍刃架在青色的光芒前。

  「你的劍只有殺氣,卻無殺意。死亡不是生命的終結,而是苦難的開始。」林淮一字一句對蘇北生說道,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這些。

  蘇北生想到了當年天麟的生死台上。自己用這一式頂著銀髮少女的額頭,她那古井不波的臉龐已是驚慌失措。蘇北生把劍扔在地上,粗魯地拽起她那雍容名貴的華服,對她說:「看到了嗎?你以為你的劍算什麼?野獸吞食弱小,也配拿起劍嗎?我要審判你,而你,理應接受失敗者的待遇!」

  崑崙的侍從無法阻止這一切,天麟的生死台是覺醒者中無比神聖的場所。即便蘇北生將聖女處死,也不能因此蓄意報復,這是千百年流傳下的法則,作為維持秩序的崑崙自然不能將法則破壞。

  蘇北生那黑色戰鬥靴踩在神熾的背上,他用劍輕輕往下一划。

  在場的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天麟的生死台上留下了一縷銀白色的頭髮。

  從此之後崑崙再無那名叫做羽宮神熾的聖女。

  蘇北生漸漸恢復了正常的生活,他後來遇到了一個善良的女子,內心的戾氣被她的溫柔洗去。他之後再沒有秉承「以劍制劍,以牙還牙」的正義,把漆黑的劍刃封印起來,偶爾也會想到自己過去因為暴戾的正義,所傷害過的人。

  直到今天。

  心裡的野獸再度釋放,呲牙咧嘴,嘲笑他的軟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