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不疼,但蘇菱還是擔心,哪怕一個雞蛋從高處砸下來,也能把人砸出個洞。
何況她剛才看到了,那處山坡雖然不高,砸下來的石頭卻稜角鋒利。
她想想都疼。
秦驍把她的傘接過來,給她撐著,面上倒真看不出什麼疼的情緒。
蘇菱有點擔心他,她得先帶他回家。
村民們早就走了,蘇菱和他兩個人靜靜走在雪地里。
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問出那個問題:「你怎麼來這裡了?」
秦驍笑了下:「你明知故問。」
蘇菱有些不自在,她確實是知道的。畢竟上輩子秦驍明明答應放她回家,可是後來又反悔,一路尾隨著過來了。
她本來以為,昨天晚上在依米晚會上,秦驍笑著給她說新年快樂,好歹變了。
可是今天這個意外,讓她惶恐地發現,秦驍並沒有變。
他骨子裡和上輩子那個偏執的人一模一樣,更可怕的是,他學會了偽裝。
許是因為這輩子一開始他沒有得到她,她沒有依附於他,所以他才不敢那麼霸道,只能試著收斂。
她想得透心涼,不知道是冷,還是身邊這個人帶來的惶恐,她覺得背上都微微有些涼意。
他在騙她吧,還騙了很久了。
久到她險些以為,秦驍真的已經快對她沒有那麼深的執念了。
怎麼辦?
秦驍的心也沉了沉,如果不是蘇菱遇到危險,他肯定不會暴露自己。哪怕昨天蘇菱不說,他也猜到了她會去哪裡。倪家不能回,她外婆今年又去世了,肯定會回她小時候那個小村莊。
他好不容易卸下她的防備,現在她都知道了。
兩人一路無言,蘇菱有些心亂。
過了一會兒,蘇菱外婆以前那個房子到了。秦驍不動聲色地看了眼,那房子頂上黑瓦,四周水泥,房身上布滿痕跡,建得非常有年代感。好歹是二十年前的農村建築,又沒有人打理,看著十分破敗。
院子前面兩棵木棉樹,葉子早就落光,樹身上一層白雪。
秦驍就沒見過這麼破的地兒。
他家祖上就顯貴,秦驍完全沒有感同身受這種美好品德,他心中除了嫌棄別無他想。
然而讓他滾,他也是不會滾的。
畢竟蘇菱在這裡,他睡荒山都不會走。總有那麼個人,他死也要死在她身邊。
蘇菱拿出鑰匙開門,頂上撲簌簌落下些灰塵,她咳了咳,秦驍皺了皺眉。
她回頭對他道:「很多年沒住人,有些髒,我待會兒收拾一下。」
秦驍斂了神情,彎了彎唇:「沒事,我覺得挺好的。」個屁。
蘇菱有些想笑,她知道他什麼德行。反正就不是什麼好東西,身上美好的品質少得可憐。
然而他非得裝個好人,她也不會去拆穿他。
進屋就有椅子,她拿抹布出來擦了擦,讓秦驍坐,然後就要出門。
秦驍握住她的手腕,眸中沉了沉:「你要去哪裡?」
蘇菱輕聲道:「你受傷了,家裡的藥酒擱置太久不能用,我去嬸嬸他們家借一下。」
他沒想到過這個答案,蘇菱一直以來挺排斥他,好像也沒有主動關心過他。雖然他確實很混,也沒人敢惹他。
但秦驍一直以為,以她對他的厭惡,他哪怕死了,她也不會掉一滴眼淚的。
他第一次感謝人會有善良這種品質。
雖然他沒有,但謝天謝地她是個好姑娘。
秦驍低低一笑:「一起去吧。」
他的手下滑,碰到了她的指尖,他下意識想握住,可是下一刻他若無其事地收回了手。
克制比放肆,艱難一萬倍。
蘇菱選擇去小寒家,陳嬸嬸離她家最近,外婆這裡建得偏,小村莊地廣人稀,外婆這裡幾乎就這麼一棟房子。
她過去的時候家家戶戶在忙午飯,外面的孩童也沒有到處跑了。畢竟小寒出事讓每個孩子都長了教訓,短時間一定會被大人拘著的。
偶爾遇見的幾個人,會好奇地盯著蘇菱和秦驍看。
蘇菱去L市念書以後,就沒有時間再回小村莊,外婆也沒回來過,她長大了,越來越好看,眉眼都透著一股驚.艷,很少有人能把她和那個當年乖巧懂事卻瘦弱的小丫頭聯繫起來。
陳嬸嬸在家,小寒沒什麼事,就是冷了下,又受了驚,村上的醫生說不用去醫院。
蘇菱剛打算敲門,陳嬸嬸剛好推門出來。
一見到蘇菱就笑開:「我就說是小菱,剛剛嬸子太擔心小寒,沒有認出來你,越想越不對,打算來看你呢。」
陳嬸嬸手上還拿著秦驍的黑色風衣,她千恩萬謝:「可多虧你們了,不然小寒就……」她轉而看著秦驍笑道,「這是小菱的男朋友吧,看看這氣度,可真俊吶!」
蘇菱有些尷尬:「不是的。」
陳嬸嬸就不敢再繼續這個話題了。
秦驍除了長得好,然而不收斂眼底眉梢的桀驁不羈,沒人會把他當個好人。他聽到男朋友三個字,又見蘇菱否認,冷冷地勾了下唇角。
陳嬸嬸知道是這個男人背著自己的孫子回來,又說了幾聲謝謝。要不是秦驍,她就真的白髮人送黑髮人了。
然而陳嬸嬸遞過來的風衣,秦驍眯了眯眼,並不想接。
陳嬸嬸連忙解釋:「我家那口子說,這個衣服很值錢,要乾洗,但是我們哪裡會幹洗,怕弄壞了……」
蘇菱抬起頭看秦驍,她眼中黑白分明,秦驍當即接過來,他嗓音依然透著冷淡:「沒關係。」
蘇菱心裡莫名柔.軟了一瞬。
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想起萬白白的話——有人他天生好,但是有人是因為你才變好。
哪怕他霸道、固執、不可理喻,全身都是缺點。
但他卻又總會柔情滿懷。
蘇菱知道秦驍嫌棄給小寒披過的衣服,孩子身上全是泥巴。
兩人回去的時候,已經多了些米、麵粉還有蔬菜油鹽,秦驍滿臉寒意地拎著,蘇菱拿著一瓶藥酒。
她提議去村子裡醫生那裡讓秦驍看看傷,他拒絕了:「不去。」
沒辦法只能先回家,她停下步子,把他的風衣拿過來:「給我吧。」
他詫異地挑了下眉。
蘇菱問他:「你不穿外套,會不會冷啊?」
他笑道:「會。」
蘇菱有些為難:「可是讓你穿這個你肯定不願意,我現在也沒辦法幫你洗,短時間不會幹,家裡也沒有能給你穿的衣服。」
家裡沒電的,也沒吹風這種東西,確實很不方便。
外婆那些舊棉襖,他要是願意穿,他就不是秦驍了。
她眼睛濕濕軟軟,聽他說冷,是真的很為難,問他:「怎麼辦啊?」
他看著她,輕笑道:「要不你給我抱一下?冷死也成。」
蘇菱抿抿唇,很羞澀,臉蛋透著淺淺的粉。
他嗤了聲:「開玩笑的。」
兩個人回家,蘇菱打算給幫他看看傷。
他傷在背後,又不願意讓村裡的醫生看,就只能她幫他看看。
她愣了半晌,耳朵尖兒都紅透了,秦驍笑了聲:「給不給醫啊?老子快疼死了,真的疼。」
他一會兒說疼,不會說不疼,她只當他在說笑,然而秦驍直接當著她的面脫掉上衣。
他經常健身,身材很好,肩寬腰窄,能看見腹肌。
秦驍知道蘇菱容易羞,直接轉過去。
蘇菱就看見了那一大片淤青。
整個背,幾乎沒一塊好肉。
他笑著嘖了一聲:「沒騙你是不是,真他.媽疼死了。」
她眨了眨眼睛,有些想落淚。
她想起秦驍護著她時的動作,他幾乎是本能般的反應。這些傷,原本應該在她身上,後來他又背著小寒走了那麼遠的路。
肯定很疼。
很疼很疼。
大冬天的,蘇菱怕他冷,連忙給他擦藥。
她看著忍不住出聲:「秦驍,我們去醫院吧,挺嚴重的。」
「死不了。」他說,「我是男人懂不懂?」
她不懂,男人又不是不會痛了。
「蘇菱,感不感動啊?」
她不回答,他於是低低笑了聲。
蘇菱硬著頭皮用藥酒給他擦了一遍,她動作很輕。
秦驍突然把椅子上的風衣拿起來蓋自己腿上,他這會兒也不嫌棄髒了。
蘇菱忙說:「好了,你快穿衣服吧。」她以為他冷,然而秦驍慢悠悠把衣服穿好以後,那套他嫌棄得不得了的衣服還蓋在腿上。
她看了眼,有些不解,一開始沒有反應過來,後來突然想起什麼,臉一下子爆紅。
秦驍見她懂了,他笑得很肆意:「再看,嗯?再看老子就忍不住了。」
蘇菱又氣又羞,簡直是對這個男人無語。她真的無法理解秦驍這種人,疼死他算了!秦驍翹著腿:「你摸我我不起反應那才是不正常。」
「我沒有摸你!」她臉紅透了。
他只是笑,笑容帶著幾分野:「成,你說沒有就沒有。」
蘇菱咬牙去廚房,她懶得和他說,她把在村民那裡買的東西拿去做飯,沒有電就只能生火。
秦驍起身去看。
她側顏嫻靜,真的很溫柔。如世上最縹緲的煙,像從指縫流過的水,抑或是三月的陽光。
秦驍看了一會兒,突然出聲問她:「我做的飯真的很難吃嗎?」
蘇菱才把火升起來,下意識想點頭。
然而一瞬她心中一驚,反應過來側過頭去看他,男人逆著光,眸中沉沉,見她看過來,璨然一笑。
蘇菱心跳都嚇漏了一拍。
「你……怎麼會這樣問?我沒有吃過你做的飯呀。」
秦驍走過來,她坐在小板凳上,暖黃的光照亮她的臉,有種惹人窒息的柔美。
他在她面前蹲下,手指握住她的下巴,兩人四目相對。
他突然笑了:「蘇菱。」
「嗯?」她想去拍他的手,這種動作讓人羞恥又難堪。
然而他下一句話讓她動也不敢動了,秦驍慢條斯理問她:「記得你上次在雲上星空,喝醉的時候說過什麼嗎?」
她呆住,心跳飛快。她隱隱是有印象的,她說過很多不得了的話。
然而……因為醉酒,她記得並不是一清二楚。
他之前放過了她,沒想到這時候突然問。
「不知道,我亂說的。」
秦驍垂著眉眼,眼裡帶著讓她畏怯的情緒,他一字一句道:「你說,我老是騙人,騙你說做飯好吃,但是很難吃。」
她臉色白了。
秦驍眯了眯眼,原本只是隨便懷疑試探,沒想到可能是真的。然而他並不能確定,幾個猜測在徘徊,他不知道是哪一個。
他的手指壓了壓她的唇,她太害怕,這次竟然忘了反抗。秦驍低低地笑:「你說……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呢,我怎麼沒印象?」
蘇菱垂下眼睛,聲音很小:「那是我胡說的,我喝醉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他笑了聲:「那你怎麼知道雲布會出事?」
蘇菱猛地抬起頭看他,心都涼了一半。
秦驍慢慢道:「你想說,那也是湊巧?」
她不吭聲,眼裡有些可憐。她不能編造是別人告訴她那個威亞有問題,因為但凡有這個人,秦驍就查得出來。
秦驍嗤了聲:「那又是為什麼,你一見我就那麼討厭,那個《青梅》的舞台劇,你故意亂演的吧?」
他語氣帶著笑:「這麼美的臉,你幹嘛要化著那麼丑的妝?你怎麼知道,我喜歡你這樣的女人?嗯?我可從來沒有給任何人說過。」
蘇菱沒想到他已經聯想了那麼多,這個男人太可怕了。
他輕笑一聲:「別那麼看著我啊,怕什麼?」他頓了頓,「老子也很好騙的啊,要不你現在說你愛我,我就什麼都不問了,你愛騙就騙唄。」
他動作挺色情的,拇指反覆在她唇上摩挲按壓。
蘇菱臉都白了,她不看他:「沒有,才沒有。」
秦驍嗤笑了聲:「不想說?那也成,你說點什麼哄我開心吧,我就不問了好不好?」
她憋紅了臉,良久開口說:「秦驍。」
「嗯?」
她忍著羞恥:「你最好啦。」
秦驍眼裡蘊著三分笑意:「那你喜歡我一點啊,老子這麼好,你有沒有眼光的啊?」
她覺得他真不要臉。
然而她更怕秦驍繼續問。
她想過很多可怕的後果,比如秦驍知道她死過一次會做什麼?他比她自己還怕這種可能。重生必定意味死過一回。
如果換做其他人,因為愛,會更珍惜。
但秦驍不會。
因為怕,他會嘗試掌控一切。
因為偏執不正常的愛,他會把她揉進骨血,囚在身邊。
他甚至可能會為了防範於未然,去殺了鄭小雅,成為一個殺人犯。他會變得瘋魔,變得殘忍。
她一直不敢去猜測她死了秦驍會變成什麼樣,這就是原因。
真的……很可怕。
所以他這輩子最好都不要確定這件事。
她垂下眼瞼,把他那隻手拉下來,把自己的小手放進他的掌心。
灶孔里的火已經熄了,冷光清亮,她眸中溫柔,輕輕握住他的手掌。
她語調很溫柔,帶著天生的軟糯:「秦驍。」
「嗯?」
「那你答應我,永遠都要這麼好。」她抿抿唇,忍著羞,把那段話說完,「你不要嚇我,不要逼我,你不要成為一個……一個壞蛋。」
他聽她說這麼多操.蛋又沒道理的幼稚條件,覺得好笑,然而她下一句話讓他心跳驟停——
「我會試著,來喜歡這樣的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