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少年

  李嵐起淺笑回頭,一副波瀾不驚模樣的,把目光定在了周知臉上,細細的打量了一番。【Google搜索】

  這小廝穿著的人不錯。

  言談舉止,便是放到了德平伯府,也不落那些隨從親侍下風。

  他這一句,聽似只為用來炫耀,自己得李淵茹器重的話,實則,毫無痕跡的拍了他這個德平伯府嫡子的馬屁,恩,當然,若他的的確,是個在意自己妹妹的好哥哥的話。

  李嵐起顯然不是那在意自己妹妹的好哥哥,但饒是如此,以現今情景,他也斷不可能,不做個樣子出來,毀了自己之前所鋪的坦途。

  而這樣一來,他便只能「放過」這無關緊要的小廝一碼,不再與他做嘴上纏鬥。

  進可攻。

  退可守。

  以一步看似無用的「廢棋」,盤活了整盤「棋局」。

  呵,真不愧是在朱時澤身邊做事的人,這般機巧猾黠,怕是,較許多軍中小將,都猶有過之!

  「時澤出門的時候,可有說,何時回來?」

  李嵐起輕輕的點了點頭,佯裝接受了周全的奉承,心下里,卻已迅速的計劃了起來。

  他與朱時澤這個妹夫,尚乏親近,對他的了解,也僅限於,他年少得志,曾於南疆,立下得封從二品武銜的軍功,及「衝冠一怒為紅顏」的坊間傳聞。

  「李公子真愛開玩笑!」

  「主子們的行跡,哪是我們這些當下人的,有資格打聽的?」

  心中認定,李嵐起是「尋釁」來的,周知便本能的,在與他的應對中,多了幾分謹慎。

  在他想來,任什麼人,突然死了妹妹,心情也不會好,更何況,還是遭人下毒死的?

  且不說,當哥哥的,與自己妹妹的關係是否親近,單是妹妹的夫家,拖了這麼久,還沒把下毒的人交出來查辦這一點,便是足夠其怒火中燒了!

  雖就封爵而言,成國公府的確是高了德平伯府兩等,依禮制,德平伯府,該跟成國公府俯首。

  但以執掌的兵權而言,統領了東北大營的德平伯府,卻是足令,只總領了神機營提督的成國公府,難望項背。

  何況,如今之勢,是成國公府沒理在先。

  縱德平伯使人圍了成國公府,跟他們家國公討要公道,他們家國公,怕是,也只有息事寧人,跟人家賠不是的份兒,更別說,人家只是來了個少爺,跟他們家少爺「約談」!

  「可憐我妹妹,為了嫁他,當年,不惜跟父親以死相挾。」

  「全不介意,有人在她背後指點,說她所嫁之人,是個……罷了,罷了,都是過去了若干年的事兒了,至如今,有此下場,也算是,她咎由自取罷了……」

  李淵茹有沒有跟李銘以死相挾,李嵐起並不知道。

  確切的說,是除了她自己和李銘,壓根兒不可能有第三人知道。

  而現如今,前者,已死無對證,後者,則斷無可能,有人「作死」的跑去問詢。

  所以,他盡可以隨意編攥,並以此,來擷取朱時澤的同情和愧疚,以實現,他與之「交好」,從而,與翎鈞親近的終極目的。

  論演技,李嵐起無疑是值得稱讚的。

  單是他這守著個壓根就不熟悉的死人,猶能淚流面的本事,就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做到。

  「茹兒,都是哥哥不好,尋常里,只顧自己前程,滿心想著,唯自己掌了權勢,才能成你依仗,讓你在夫家過得好。」

  「哪曾想,就因這自以為是,少關照了你的起居,而讓人鑽了空子,害了你性命……」

  在尚武的大明朝,男人哭天抹淚,無疑是會遭人恥笑的,尤其,這人,還是武勛家族出身。

  然而,此時坐在李淵茹棺材旁邊,正使自己衣袖揩拭眼淚的李嵐起,卻讓人生不出半點兒不屑來,就好像,唯有如他這般做法,才像是,一個剛剛痛失親人的人,該有的樣子。

  可以說,所有不了解他的人,都會在目睹了他完整表情變化後,對其產生同情和欽佩。

  同情他,不諳宅院爭鬥,錯將妹妹託付給了不值託付之人,一失足成千古恨。

  欽佩他,視親情,重於名聲前程,有責任,有擔當。

  ……

  另一邊,朱時澤策馬直奔德水軒而去。

  他馬術上佳,因人走馬行而成了薄冰的積雪,根本不足為慮,但隨著目的地漸行漸近,他的身體,卻因緊張,而慢慢緊繃了起來。

  他少年成名,雖後來,因兒女情長,被困府宅爭鬥,卻幸有李淵茹幫他悉心打點一切,以致,從不需委屈低頭,求旁人成全。

  所以,他不知該如何開口,才會讓對方覺得,自己誠意可鑑,或者說,不失禮貌的,志在必得。

  一路上,他模擬了一種又一種「話述」,又一種又一種的推翻。

  直待現在,他在德水軒的對岸扯緊了韁繩,仍未拿捏出一種,讓他自己覺得滿意的。

  「都道求人口難開,以前,我只笑話人家矯情。」

  「然如今,事到臨頭,需自己親歷了,方才知道,說旁人矯情,是種多不知天高地厚的幼稚。」

  深深的吸了口氣,朱時澤苦笑著,揉了揉自己坐騎的鬃毛。

  昔日,為了幫他收集兵法孤本,李淵茹求遍了燕京豪門和有藏書的府宅,連皇宮裡的藏書閣,都託了不知多少層的關係,進去抄了個遍。

  彼時,他嫌她不顧身份,落了成國公府威風,她卻只是笑著跟他說,達者為師,拜師求藝,何恥之有?

  「你為我做了那麼多,如今,該我還你了,柔兒。」

  「只是不知,還來不來得及。」

  朱時澤深深地吸了口氣,跳下馬背,朝聞聲出來查看的少年,深揖一禮。

  「成國公府,朱時澤,前來拜見三皇子殿下。」

  聽來者是朱時澤,少年明顯有些詫異。

  他往旁邊讓了半步,沒接全他的拜禮,然後,低低的答應了一聲兒,轉身,小跑著往德水軒里而去。

  冬日的燕京,總是陰晴不定。

  之前,還一片晴朗的天,突然又下起了雪來。

  鵝毛般的雪花,自九天緩慢墜下,輕落於朱時澤肩上,卻重砸在了他的心上。

  他突然有些害怕了。

  在南疆馳騁多年,刀尖舔血,命系腰間,都不曾皺過一下眉頭的他,突然,就在這漫天落雪中,因害怕,而全身發抖了起來。

  天有異象,不吉。

  這突如其來的大雪,莫不是在向他預示,此行,無法得到自己希冀的結果?

  不,不會的。

  他一定會說服翎鈞,給自己成全。

  若翎鈞不允,或那位三皇子妃不願意,他就賴在他們的門口,長跪不起!

  什麼「男兒膝下有黃金,跪天跪地跪爹娘」,什麼「武勛英名不可墨,戟折血涸不低頭」,都給他滾去九霄雲外去!

  倘用這些,能換來他的柔兒生還,他棄了,有何可惜?

  倘用這些,換不來他的柔兒生還,他留了,又有何用!

  約莫半盞茶後,少年去而復返,命人放下了吊橋後,態度恭謹的,對朱時澤做了個「請」的手勢。

  「多謝。」

  為表恭敬,朱時澤稱了聲謝,就棄馬而入。

  他的馬,是與他馳騁疆場過的,得了他的示意,便乖乖的立在了原地,低頭,打了個響鼻。

  「天寒地凍,易傷馬蹄,您若不著急離去,子衿使人將您的坐騎,請到馬廄中暫歇可好?」

  自稱子衿的少年,彬彬有禮的跟朱時澤問詢,從臉上「顏色」來看,應是對他頗多尊崇。

  「朱」是國姓,為避皇族的諱,大多數人,都會在尋常里,刻意不提這個字,而改用名,小字,或其於府中的排行,來稱呼成國公府出身的人。

  子衿依俗,沒稱呼朱時澤的姓氏,卻也未按慣例,喚他「七少爺」,便足以證明。

  少年誰不慕英雄?

  像朱時澤這種,年少成名的英雄人物,本就是百年也難出一個,有少年將其視為楷模或信仰,那自然是,半點兒都不值得奇怪!

  「有勞。」

  大部分在疆場馳騁過的人,都會對好馬產生一種,令常人無法理解的痴迷。

  翎鈞如此,朱時澤,亦無法免俗。

  原本,將坐騎滯留雪中,就是為表態度的「不得已而為之」,此時,聽了子衿跟自己問詢,他又怎可能拒絕?

  朱時澤客氣的跟子衿拱了拱手,代自己的坐騎,謝他體恤,然後,便邁開步子,緊跟著他,進了德水軒的前堂。

  「少爺請於此處稍候,王妃正在為三爺換藥。」

  引朱時澤進了前堂,安排他在一張散桌前坐了,上了茶點,子衿便循禮退去,改換另一個少年,站在他旁邊侍立添茶。

  屋外,大雪紛飛。

  屋內,暖若春臨。

  但在這暖若春臨之地,朱時澤,卻如坐針氈。

  為李淵茹停棺的莊子,只一處木屋。

  雖,他曾於出門之前,吩咐了周全,往正堂里,再添幾個火盆,然房門不閉,只幾尺簾幔,又如何能擋住寒風凜冽?

  他真該吩咐周全,卸了內屋門板,代替依俗給李淵茹鋪棺材的正門扉扇,再出門來!

  「七少爺,可是有什麼心事?」

  與子衿不同,這個為朱時澤侍茶的少年,依了慣例稱呼他,而且,言辭間,並無激動或惶恐情緒。

  如果,一定要用什麼詞,來對他加以形容的話,那,怕是只「死寂」一詞,方夠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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