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移魂

  奇形怪狀的鐵砂子,被陸續取出,丟棄在旁邊的木製托盤上。【,無錯章節閱讀】

  柳輕心全神貫注的攥著,從語嫣那裡借來的匕首,小心的切開顧落塵腿上的皮肉,認真清洗,沾染了火藥的地方,並順便,將一些壞肉,徑直切除。

  她只是個大夫,手勁有限。

  可語嫣的匕首,確是為殺人而生,入手頗重。

  所以,每隔一小會兒,她都需要把匕首交給語嫣,讓其幫忙,清洗髒污血漬,而她,則藉此,使手腕略片刻歇息。

  約莫過了大半個時辰。

  期間,柳輕心歇了三次,才總算是,清理乾淨了顧落塵小腿里的鐵砂子。

  她細細的又檢查了一遍,確認已無疏漏,才深深的吸了口氣,從立夏手裡接了使酒洗過的布巾,給他把腿上的傷口及周邊位置,擦拭了一遍。

  整個房間,安靜的落針可聞。

  語嫣唇瓣緊抿,像是恨不能把傷顧落塵的人碎屍萬段,立夏則雙拳緊握,強抑心疼的,迫著自己面不改色。

  「給他撒上藥粉,包紮起來,立夏。」

  把匕首交給語嫣,柳輕心活動了下,因疲累,而有些僵硬的手指,頭也未回的,對立夏交代了一聲。

  最麻煩的一處,已經處置完畢,還剩下兩處,但她體力不濟,不知,還撐不撐得下來。

  她需要節省體力。

  儘可能的,把體力,用在最要緊的地方。

  「去廚房,幫我取些鹽巴和清水來,語嫣,要快。」

  稍稍猶豫了一下,柳輕心終是決定,用最極端的方式,來圓滿這場「手術」,儘管,這麼做,對她的身體,損耗很大,但人命關天,尤其,這人命,還是顧落塵的。

  他是她來到這陌生的大明朝後,陪伴她時間最久的人。

  在她看來,他,早已與自己的弟弟無異。

  彎腰,打開藥箱,柳輕心自側邊的一個小格子裡,取出了一隻精美的貝雕紫檀木盒,然後,好不心疼的,抓了七八枚炮製好的人參切片來,放到了翎鈞手邊的小几上。

  「先給他餵一片。」

  這人參,是幾日前,德平伯李銘使人送來的「誠意」,她瞧著稀罕,便尋著空兒收拾了,放進了藥箱備用,不曾想,這剛來了燕京,就用上了!

  「含住就行,不用嚼。」

  柳輕心一邊活動自己略有些僵硬的手指,一邊站起身來,細細的觀察起了顧落塵肩膀上的傷口。

  然,待檢查完傷口,扭頭,她瞧見的,卻是顧落塵眉頭緊擰,萬般不願的咀嚼翎鈞餵給他的人參切片的樣子。

  想顧落塵這種,尋常里,一口苦都不肯吃的人,竟也會如今天這般,為了痊癒,「自覺」的跟藥材「毆鬥」,柳輕心不禁莞爾。

  人,果然是一種,靠「信仰」活著的動物。

  只不過,「信仰」各不相同罷了。

  ……

  給顧落塵處理完所有傷口,已是傍晚時分。

  雖喝了些許鹽水,柳輕心仍覺得,自己有些體力不支。

  「會疼一會兒,待血液流通開,藥粉里鎮痛的粉劑生效,就會好了,你忍一下。」

  柳輕心一邊說著,一邊將一條布巾,塞進了顧落塵的嘴裡,以防他疼得厲害,咬爛了自己的舌頭。

  翎鈞已點了顧落塵的穴,動,是肯定不會,但身體不會掙扎反抗,牙齒,卻未必會給這個「面子」,她不想賭顧落塵的硬氣,亦不打算,拆東牆補西牆,為了這麼幾個呼吸的工夫,卸了顧落塵的下巴。

  眼疾手快的拔掉顧落塵腿上的銀針,柳輕心突然滯愣了一下。

  因為,顧落塵的神色變了。

  他不是顧落塵。

  或者說,只在她拔下銀針的那一刻,還是顧落塵,再往後,就不是了。

  黃豆大的汗珠,自「顧落塵」的額頭滑落,但他始終眉眼彎彎,仿佛,是在笑著。

  這種表情,是從不會在顧落塵的臉上出現的。

  但……為何,她卻覺得,這般熟悉?

  語嫣!

  柳輕心本能回頭,看向了本該站在她背後,一臉焦急的語嫣,但入眼的,卻是她盤膝而坐,仿佛入定的模樣。

  移魂術?

  柳輕心驀得記起,曾聽語嫣提起過,這種詭異功法,但彼時,語嫣只是因為要跟她道歉,隨口提了一句,她也未當回事,隨便聽了一下,就拋擲了腦後去。

  「繼續拔!」

  「這種程度的疼,她撐不了太久!」

  見柳輕心遲疑,一直安靜的扶著顧落塵身體的翎鈞,忙對她大喊出聲。

  「她在賭命!」

  「別讓她的付出白費!」

  顯然,翎鈞對語嫣所用的這功法,有遠超柳輕心的了解。

  柳輕心並不知道,翎鈞的「提醒」,是否來源可靠,但她信他,毫無因由的信。

  銀針,被陸續取下,「顧落塵」的笑容,仿佛「動搖」了一下,但很快,就又恢復了正常。

  「他」很疼,卻堅定如山。

  約摸過了二十息,「顧落塵」那微微擰起的眉頭,才緩緩舒展開來,「他」衝著柳輕心輕輕的點了點頭,示意她已經不疼了,才慢慢的閉合了眼睛。

  柳輕心本能回頭,看向席地而坐的語嫣,便見她,慢慢的睜開了眼睛。

  她很疲倦,像是剛剛經歷過了一場浩劫。

  但她在笑,開心的笑,欣慰的笑。

  「你們這兩個傻子,還真是絕配!」

  嗔了語嫣一句,柳輕心緩步上前,將她從地上扶了起來。

  人言,殺手無情。

  可她所見的,卻全不似,人們傳說的那般。

  「起來罷,地上涼。」

  扶語嫣起身的時候,柳輕心本能的幫她把了個脈,眉頭,也隨之緊擰。

  語嫣脈象虛浮,完全是一副將死之人的衰敗情景,但瞧她臉色舉止,卻又……這,全不合醫道法則,完全就是,就是……

  柳輕心覺得,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她的心裡「萌發」了出來,正欲突破桎梏,帶她前往某個神秘難測的領域,但它的力量還太小,小的不足以打破壁壘,仍需她供給「養料」,以期於將來,長成參天大樹。

  「姐姐不要訝異。」

  「師父說過,每次移魂,回返時,都是一次新生。」

  「新生稚子,難免有強弱衰盛,待歇息些時候,就會恢復尋常了。」

  見柳輕心給自己把脈,語嫣笑著捉住了她的手,示意她不要緊張。

  「你休聽『病秧子』瞎說,我好不容易得了自由,又有了姐姐,哪就捨得,拿自己的命去賭。」

  「移魂這功法,其實沒什麼風險,至不濟,就是移魂的時候身體讓人毀了,回不來罷了,若當真倒霉,遇上這種情景,也只需在三天之內,找個將死之人奪舍,便可復生。」

  「三天,多長的時間啊,怎就至於,還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容器呢?」

  說著話的工夫,語嫣已由柳輕心扶著,坐到了小榻的另一邊,倚著軟枕,看向了因為失了許多血,而比尋常更顯臉色蒼白的顧落塵。

  以前,她師兄喜歡晝伏夜出,臉色總較尋常人白皙,她瞧著歡喜,便時常捉弄他,引他追打著自己漫山遍野的瞎跑,雖然,每次都會被他捉到,總難免,被他教訓收拾一頓,卻依然樂此不疲。

  後來,他成了攝天門的門主,不能再像以前般的,陪著她瘋玩,她雖是寂寞,卻也替他高興,瞧著他因為久不經太陽和風雨,而變得吹彈可破的皮膚「眼饞」,她便使壞,移魂到旁人身上去,與他「閒聊」,並趁機,借著別人的手,捏一捏他那總也沒什麼表情,卻皮膚好的令她都嫉妒的臉。

  可是現在,她突然就不喜歡這種「白皙」了。

  她更希望看到,他臉色溫潤,充滿活力。

  一如多年之前,他和師父,踏著月色而來,因為沿路宰殺了太多兇猛野獸,而氣息微亂,面色緋紅。

  「如果我不曾記錯,語嫣姑娘應是忘了說,遭移魂之人所承受的一切神魂痛苦,皆會由移魂之人承受,且移魂過程中,若神魂受損嚴重,那移魂之人,就會變成傻子,甚至,一命嗚呼。」

  「倘如語嫣姑娘之前那般,強行移魂,則是在以命為賭,一旦出現神魂不穩,無法支撐到既定目的就遭強行終止,即若語嫣姑娘意志不夠堅定,未能自剛才的失神狀態中力挽狂瀾,此時,我家娘子看到的,便該是個,像極了黑水牢里關押的,那諸多瘋癲囚犯的瘋丫頭。」

  「不知,我說的,對是不對?」

  見語嫣已恢復神智,不像是神魂受到了損傷的樣子,翎鈞便小心的,讓顧落塵平躺在了小榻上,起身下榻。

  他看都未看語嫣一眼,只快步走到了柳輕心面前商量一句也無的,把她橫抱了起來,頗有些不悅的,「教訓」她道,「自己都要站不穩了,還想著去扶旁人,萬一摔了怎麼辦!」

  「你,你如何知道,知道我們攝天門的密辛,你,你到底是什麼人!」

  翎鈞的話,讓語嫣陷入了短暫的沉思。

  沉思過後,她便緊張的,把手伸向了自己的短劍。

  但她的目光,緩緩的移到了柳輕心臉上,仿佛是在跟她無聲問詢,翎鈞是不是在挾持她,亦或者,他,到底是不是言行正常,是不是有可能,已被旁人奪舍。

  「我不但知道這些。」

  「我還知道,那些被關在黑水牢里,瘋瘋癲癲卻武功高強的囚犯,有一大半,是移魂失敗,遭到反噬的攝天門人。」

  「還知道,顧落塵手刃你們師父,是因他多年前的成名之戰,所造成的神魂損傷,已無法壓制。」

  「讓他如攝天門的舊俗般,有尊嚴的死去,是顧落塵可以給他的最後成全,亦是他此生,唯一的一次,雙膝觸地,懇求於人。」

  翎鈞一邊說著,一邊就那麼橫抱著柳輕心,坐到了凳子上,拖過她的手來,溫柔的幫她揉起了手腕。

  從表現來看,他應是全未把語嫣放在眼裡,或者說,有十足信心,她不會對自己出手。

  「你,到底是誰?」

  未知,總會令人心生恐懼。

  語嫣抓握短劍的手,像是比之前時候,更緊繃了一些。

  但,也僅僅是更緊繃了一些,並未短劍出鞘。

  「他是師父的外孫,莫傷他,語嫣。」

  顧落塵未及睜眼,便伸出未受傷的那隻手,壓下了語嫣的短劍。

  他的聲音,虛弱而沙啞,讓人只是聽著,就忍不住抿緊唇瓣。

  「師父的外孫?」

  顧落塵的話,讓語嫣訝異的驚叫出聲。

  「師父的妻,妻子,不是,不是在地窖里擺,擺著麼?!那女人,那女人大婚之夜,就咬舌自盡了不是?師父他,他哪裡來的後代!」

  對自己的師父,語嫣是尊敬的。

  也正是因為尊敬,才會關注頗多。

  「那個女人,是他妻子的妹妹,而且,也並不是咬舌自盡的。」

  顧落塵緩緩睜眼,扭頭,看向了一臉訝異的語嫣,「那女人,是難產死的,胎兒尚在腹中,師父借她的屍體來代替自己的摯愛之人,應是怕自己仇家太多,害其遭人報復。」

  「師父曾於臨死一戰前,跟我託付了師娘的住處,讓我於他死後,前往告知。」

  「我接掌門主後,與那幾個老傢伙鬥了一年,自不可能去了卻師父所託。」

  「待後來,門內安穩,再尋去時,才知師娘已於師父亡故那日,莫名猝死,他們的女兒,也早在多年之前,跟著她意外救起的一位夫人去了燕京,嫁給了一個什麼富貴人家做妾。」

  說罷,顧落塵把目光移到了翎鈞的臉上,唇瓣微抿,像是對他這個,於輩分,該稱自己為叔叔,卻說什麼都不肯改口的人,頗有些怨懟。

  「我遣了許多人去尋師父的女兒,多方打聽,才終於找到了她,才終於知道,那個被我忽生好心,意外救起的傢伙,是他的外孫。」

  一口氣說完這許多話,本就身體虛弱的顧落塵深深地吸了口氣,扭頭,看向了坐在他旁邊的語嫣,言外之意,讓她幫忙勸說。

  「做人,總得講道理,對罷?」

  「你說你師父,是我外公,就要讓我管你叫叔叔,這要是有朝一日,我心血來潮,認個干閨女,尋個看的過眼的,你師弟嫁了,你以後,是不是得管我叫叔叔?」

  翎鈞眼皮都不抬一下的繼續給柳輕心揉手腕,顯然是沒打算搭理顧落塵的抗議,「而且,咱倆都認識好幾年了,我兒子,還是你乾兒子,你現在只因為一個突然得來的消息,就要我改稱呼,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這事兒,你找誰也沒用,縱是你巧舌如簧,口吐蓮花,也斷無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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