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語嫣說,顧落塵受了傷,立夏當即愣在了原地。【無錯章節小說閱讀,google搜尋】
她的小辰,她得蒼天眷顧,才終於失而復得的弟弟,怎麼會,怎麼會……
「立夏姐姐,你能別站著發呆,快些去取藥箱麼!」
「師兄的傷需要儘快醫治!」
語嫣雖沒怎麼見過世面,卻終究是殺手出身。
在經過最開始的慌亂之後,她冷靜的一面,便不由自主的表現了出來。
她脫下了自己的斗篷,把柳輕心讓她取用的金瘡藥,倒了小半木箱進去,抱緊在懷裡,才抬起頭,跟僵立原地的立夏,催促了起來。
「你,你先去,我馬上來!」
被語嫣這麼一提醒,立夏才回過了神兒來,忙不迭的,跟她應承了一聲,便提起裙擺,小跑著,往旁邊的房間而去。
「拿個藥箱都這麼慢,你們三皇子府的人,可真是,個個兒都是祖宗,半個都指望不上!」
立夏怕自己武技不濟,成為顧落塵的負累,便並沒向外宣揚,她跟顧落塵的關係,顧落塵怕自己仇家太多,拖累立夏,也沒告訴任何人。
加之語嫣本就對那五個,背地裡說柳輕心壞話的人,心有不滿,此時,因急生惱,又怎會在言語上,對立夏這個,「討人嫌」的三皇子府侍衛客氣?
跟上立夏,在她打開柜子,準備取藥箱出來的前一刻動手,語嫣丟出自己的披帛一端,纏住藥箱的手柄,將它拖進了自己懷裡,然後,樓梯也不走的,飛身上了德水軒的六層,直奔通往頂層的暗梯而去。
她不想顧落塵疼。
寧可自己疼,都不想他疼。
雖然,在聽翎鈞說,顧落塵也在偷偷的對她好之前,這種感覺還很模糊,但她一直在做,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在做。
……
房間裡,翎鈞使人搬來的五個火盆燒的很旺。
酒和棉布,也都準備妥當。
柳輕心正把一把剪子放在火上燒,坐在小榻上的顧落塵,也已在翎鈞的幫助下,褪下了外袍。
之前,有黑色的袍子掩蓋,尚瞧不出,他傷在何處,此時,袍子褪去,一朵朵暗紅色的「花」,便在他白色的裡衣上,清楚的綻放了開來。
「你扶住他,我幫他把傷處的衣服剪開!」
顧落塵的傷,瞧樣子,已存續了不少時候,一些凝固了的血,粘連了他的衣服和皮膚。
若強行脫下裡衣,必會將傷口撕裂的更加厲害,唯有將這些與皮膚有黏連的布料,從裡衣上裁剪下來,再慢慢揭下,方是正途。
「好。」
翎鈞答得痛快。
未及顧落塵出言抗議,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點了他的穴,然後,盤腿坐在了他身後,用自己的肩膀,頂住了他的背心,一手扶住他未受傷的那隻肩膀,一手環抱住了他的腰身。
「神機營會往火銃里放有稜角的鐵砂子,你取布料下來的時候,當心布料勾連。」
火銃,是神機營才會配備的兵器,其威力之大,說是能讓持有者以一當十,都不為過。
翎鈞皇族出身,又喜歡研究珍奇兵器,自然對火銃,有多於旁人的了解。
「你接了新生意,要殺神機營里的什麼人?」
緩步走到顧落塵面前,柳輕心一邊從肩膀位置,剪開顧落塵的裡衣,一邊故意借著「閒聊」,分散他的注意力,以防他本能緊張,使力崩裂傷口。
「不曾。」
顧落塵被點了穴,脖子以下,已無處能動,若非有翎鈞使巧勁支撐,此時,定會自小榻滑墜到地面上去。
他只是不善言辭,並非後知後覺,見柳輕心有意轉移他注意,便深深地吸了口氣,仰起頭,不看自己的傷處。
他信任柳輕心,不明因由的信任。
「既非逼不得已,為何還去招惹?」
柳輕心下手利索,三下五除二,便將顧落塵受傷位置的布料剪成了「孤立」狀態。
放下剪刀,柳輕心上身微擰,打開了桌子上的酒罈。
凜冽的酒香,頃刻間瀰漫了大半間屋子,聞到酒香的顧落塵,輕輕的咽了口唾沫,目光,也被吸引了過去。
咕嘟。
聲音不大,卻清晰易聞。
「傷愈之前,酒,是跟你沒什麼關係了。」
瞪了一眼,坐在顧落塵背後,一臉壞笑的翎鈞,柳輕心便明白,抱這壇酒來,是他故意為之。
他,比她了解顧落塵。
他知道,一壇好酒,遠比她若干言辭,更能分散顧落塵注意力。
拿酒沾濕布巾,攥在左手裡備用,柳輕心咬緊唇瓣,小心的取下了,黏連在顧落塵手臂上的裡衣碎片,然後,小心翼翼的,為他擦拭起了,髒污不堪的創口。
這火銃,在未來,該算是散彈槍罷?
拭去黑灰色的菸灰,除去半凝的血塊,柳輕心頓覺自己被眼前的情景,扼住了咽喉。
這哪裡還能算是條胳膊?
這分明,分明就是個馬蜂窩!
真虧顧落塵,能忍得住這疼,半聲兒都不喊叫出來,這若是換了旁人……
柳輕心突然覺得,自己的眼睛有些脹,脹得發疼。
她深深的吸了口氣,低頭,把目光轉向了顧落塵的小腿,覆蓋那裡的布料尚未除去,但從血跡的斑駁程度看,應是比手臂,傷的更重。
「你這到底是,招惹了幾個拿火銃的?」
「都快打成篩子了!」
小心的揭下顧落塵小腿上的布片,柳輕心本能的擰了下眉頭。
她已經儘可能的,高估顧落塵的傷勢,只是不曾想,當真瞧見的,竟還是遠超了她的預料。
「一百四十八人。」
「中了五下。」
「腿三,肩膀和手臂各一。」
顧落塵的聲音,淡定如昔,仿佛受傷的人,與他全無干係。
「離開時,不慎踩到陷阱,耽誤了些許時間,不然,應不致被他們追上。」
說到「陷阱」二字時,顧落塵不自覺的加重了半分調子,顯然,是對這個「陷阱」,頗有幾分怨懟,「我偷了他們頭領的簪子,他們使卑劣手段阻我,也不能算過分。」
「就是你剛才送語嫣的那支?」
柳輕心知道,在這個時代,送女子簪子,等同於求娶。
之前,翎鈞也送了她一支。
只是,她想不明白,顧落塵為何要拼上性命,去奪別人的簪子送給語嫣,而不是,徑直找工匠,打造支新的。
得罪神機營的統領,可不是什麼明智之舉,若那統領小氣,使人通緝他和失物,得了那簪子的語嫣,豈不是,要時時謹慎,以防身臨險境而不自知?
「那本就是她的。」
「多年前,首次下山,遭惡徒矇騙遺失。」
「是她與親人相認的唯一憑證。」
因為劇痛,顧落塵的額頭上,冒出了黃豆大的汗珠,但他的聲音,卻一如尋常般毫無波瀾。
「我找了很久,才於幾日前,得了蹤跡,使人交涉無果……」
剩下的,顧落塵沒說。
但縱是他不說,在場的兩人,柳輕心和翎鈞,也能明白,他的言外之音。
「你這瘋子!」
「交涉不成,也可再想其他法子周旋,怎就至於,非得用這般莽撞的法子!」
柳輕心一邊低頭幫顧落塵清理小腿上的傷口髒污,一邊數落他慮事不周。
說起神機營統領,柳輕心本能便想起了姜如松。
姜如松,顧落塵是見過的。
若他要尋的這簪子,是在姜如鬆手里,姜如松,便是看在翎鈞的面子上,也會將這簪子歸還,怎也不至於,對他下這般狠手。
然,即便那簪子的主人,不是姜如松,也總該算是他的同僚。
想如今的姜如松,可是隆慶皇帝面前的紅人,想巴結他的人,定不在少數,倘由他開口……
「那人,正是多年前,欺騙語嫣的人。」
「他欺騙語嫣,是因那簪子,乃寒玉所雕,入語嫣之手前,已由其母親,使珍貴藥材溫養數年,有解毒化瘴之效。」
提起那個欺騙了語嫣的神機營統領,顧落塵的聲音里,驀得帶出了幾分冰寒。
柳輕心聽得出,他想殺了那人,但他不能,或者說,尚未尋到妥當時機。
「貪婪之心,人皆有之。」
「但比起身家性命,錢財,終究還是身外之物。」
說著話的工夫,柳輕心已給顧落塵清理好了小腿上的髒污血塊,開始仔細檢查,「嵌」進了他皮肉里的鐵砂子,「殺人,未必非得用刀,尤其,是對付這種卑劣之徒。」
「後面的事,你不要管了。」
「他即是有膽欺負我妹妹,便該有,為此付出代價的覺悟。」
柳輕心本不想害人。
但今日此時,親眼目睹了顧落塵的傷,親耳聽聞了語嫣所受的委屈,她,還如何能說服自己,繼續抱守本心?
既然,有些事終不可免,那便讓她當個,至少,能護自己在意之人周全的人罷!
「我想把他帶回攝天門,可以麼?」
對處置那個,欺騙了語嫣的神機營統領,顧落塵像是有一種,沁入骨髓的憎恨,想將其剝皮抽筋,碎屍萬段的憎恨。
「那,這樣罷。」
「我幫你想辦法,讓他失了依仗,剩下的,你自己決斷。」
抬頭,看向顧落塵,見他一直盯著自己,大有一副,自己不同意,便要糾纏個沒完沒了的意思,只得再退一步,應下了他的「懇求」。
砰——
門被從外邊撞開,語嫣一手拎著藥箱,一手拎著裝了小半箱金瘡藥的斗篷,快步走到了柳輕心的身邊,緊張的看向了顧落塵受傷的腿和手臂。
她不是沒見過顧落塵受傷。
但這麼嚴重的,卻是從未見過,連他與他們的師父,以命相搏的時候,都沒這麼嚴重過。
「姐,姐姐,他這,這,這……」
被顧落塵的傷,嚇得語無倫次的語嫣,險些將拎在手裡的藥箱和包了金瘡藥的斗篷,摔在地上,還好隨後而來的立夏眼疾手快的接了,才免了不必要的損壞。
「沒什麼要緊。」
「待我幫他把鐵砂子取出來,清洗上藥,再靜養上個把月,就可以恢復如初了。」
扭頭,看了一眼幾乎要哭出來的語嫣,柳輕心忙出言安慰。
她已仔細檢查過顧落塵的傷,知自己有能使其痊癒,且不留半寸疤痕,自敢跟語嫣許諾,免她緊張難過,「只是,這些日子,得累你照顧他才行,清洗上藥,你可得仔細觀察,研習通透了才好。」
柳輕心的話,像是讓語嫣吃了一顆定心丸。
她認真的點了點頭,半蹲下身子,小心的,幫柳輕心打開了藥箱。
「我會好好學的,姐姐!」
像顧落塵一樣,語嫣也對柳輕心,有一種無法言說的信任。
此時,聽柳輕心說,只消自己好生照顧,就能使顧落塵傷愈如初,她怎可能不上心?
忙不迭的點了點頭,挪到了一個,沒什麼遮擋視線的地方,瞪大眼睛,細心的觀察了起來。
「去把門關上,立夏。」
柳輕心一邊說著,一邊打開自己的藥箱,從裡面取出了裝銀針的盒子,打開。
她用酒,把自己的雙手又擦了個遍,才深吸了口氣,從裡面取了銀針出來,紮上了顧落塵小腿和肩膀上的幾個穴位。
酥麻,自針尖位置,緩慢擴散至四周,疼痛,亦隨之消弭。
「這裡,什麼感覺?」
見顧落塵輕輕的舒了口氣,柳輕心便知道,她扎進顧落塵穴位里的銀針,已經起效了。
她輕輕的戳了戳顧落塵小腿上的一處,有鐵砂子摻雜其中的傷口,跟他問了一句。
「沒有。」
「像,不是自己的。」
顧落塵稍稍猶豫了一下,搜腸刮肚的,想出了一句,最適合形容他現在感受的話。
這種身體不受自己所控的感覺,讓他生出了一種,似曾相識的恐懼。
上一次直面這種恐懼時,他還是個孩子。
遭生父厭恨逐出燕京,遭大雪阻路不得返鄉,只得一間連門都在漏風的破廟棲身,又冷又餓,蜷縮在母親懷裡哭泣的孩子。
他的母親,那個傾盡所有,為他遮風擋雪,驅冷禦寒,將討飯來的食物,悉數塞進了他和姐姐手裡的女人,死在了那個濃雲密布的午後。
她是背對著破廟漏風的大門,席地而坐死的。
死時,仍保持著一個,雙臂環抱的姿勢。
一個,仍能讓他蜷縮其中,不被凌冽寒風所傷所苦的姿勢。
而他的姐姐,那個將只咬了一口,便再也捨不得吃的半個饅頭,塞進了他手裡,說會討飯養他的人,也已離開了整整兩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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