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人給語嫣準備了沐浴用的熱水,柳輕心便緩步走到了院子裡面,往院子裡的樹上,四下尋找起來。【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貨出不退。」
顧落塵那沒有半絲起伏的聲音,突然在柳輕心背後響起。
顯然,他說的這個「貨」,指的是語嫣。
「她是人,不是貨。」
轉身,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背後的顧落塵,柳輕心頗有些無奈的,抿起了唇瓣。
「我來找你,是想跟你問,可不可以讓她跟我一起睡在床鋪上。」
「你們攝天門的規矩,也太詭異了。」
「這要是大半夜起來,忘了她那是在睡覺,還不得把我嚇死!」
說罷,柳輕心下巴微揚,看了一眼她房間的方向。
門紙上,映著一個縮著肩膀的人形,她不用想也能猜到,那是語嫣在偷聽他們說話。
她到底,是有多害怕,遭人嫌棄啊?
想到這裡,柳輕心只覺得,自己心裡的某一處位置,被戳的有些疼了起來。
多年之前,她也曾經歷這種恐懼。
彼時,她剛被師父自孤兒院領養,時常午夜夢醒,都要掐一掐自己的手臂,看自己被領養這事兒,是不是做夢,每次見師父與人提起她,都會躲在門口偷聽,生怕自己遭了嫌棄,再被送回去。
「隨你。」
「只要不是想退貨,你想怎麼安置都行。」
顧落塵毫不猶豫的答應。
待說完了,又覺不妥,忙又跟她補充了一句,「貨出不退。」
「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以後,我就拿她當閨女養。」
「嗯,等去了燕京,就帶她去買衣裳首飾,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柳輕心突然覺得,自己是在做,昔日裡,她師父曾做過的事,只不過,這次,她是那個,施恩於人的人。
這讓她很開心。
開心到不能自已。
「還是,當妹妹養罷。」
「你雖然有些老,但,應還養不出,那麼大一隻閨女。」
顧落塵稍稍沉默了一下。
然後,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柳輕心三遍,才認真的,給出了自己的「建議」。
他不善措辭。
所以,用了「只」這個詞,來作為語嫣的計量單位。
在他想來,狼和人,都是吃『奶』和肉長大的,應可以算是一種東西,之前,柳輕心用「只」來計量嗷嗚,那,他用「只」來計量人,應該,也不致存在太大問題。
「人怎能按只算呢!」
「你這人!」
給了顧落塵一記白眼,柳輕心便忍不住,笑了出來。
她知道,顧落塵就是這麼一個,不善言辭的人,並非有什麼瞧不上什麼人的心思。
他是在意語嫣的。
雖然,他並沒把這件事,訴之於口,但若是換了旁人,他這般惜字如金的人,定不會,跟她費這麼多口舌。
「我就是這麼一個意思,並不是當真要認她閨女吶!」
「她可是你師妹,我若是認了她當閨女,你還不一怒之下,抹了我脖子啊?」
柳輕心笑著逗了顧落塵一句,然後,以手比刀,往自己的脖子上,比劃了那麼一下。
「不會。」
柳輕心的比劃,讓顧落塵不自覺的擰了下眉頭。
這表情,頗有些生硬。
但饒是這樣生硬的表情,在他搬來良醫坊隔壁之前,也是斷不可能有的。
……
柳輕心返回屋裡的時候,語嫣已經鑽回了木桶,把自己鼻子以下的位置,都浸在了水裡。
地上,有幾個小巧的水漬足印,尚未來得及乾燥消弭。
嗷嗚蹲在木桶旁邊,仰著頭,束著耳朵,像是在分辨,這細不可聞的抽泣聲,是不是錯了來源。
這女人,可是所有攝天門人,都會繞著走的可怕存在啊!
尋常里,都是她欺負的旁人掉眼淚,她,何時哭過呢?
「你剛才也聽見了。」
緩步走到木桶旁邊,柳輕心開門見山的,跟縮在木桶里的語嫣說出了自己的打算。
「顧落塵已經應允,我拿你當妹妹養了。」
「以後,你就是我妹妹。」
柳輕心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溫柔的『揉』了『揉』語嫣的腦袋,「我會給你買漂亮衣服和首飾,會使人給你做好吃的糖和點心,還會保護你,不受旁人欺負。」
「但你要聽話,不能仗著自己本事了得,去欺負弱小,不然,我可是會拿尺子,打你手心的,知道麼?」
縮在木桶里的語嫣,吐了一個泡泡。
然後,快速的把嘴升出水面,應了一個「好」字,就又縮了回去。
對語嫣這種,被抽慣了鐵骨鞭的人而言,用尺子打手心這種小懲罰,可以說是,連撓痒痒都算不上。
但她喜歡柳輕心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姐姐,不想讓她對自己失望,所以,才這般痛快的,跟她答應了下來,並在心裡暗自決定,只要不違背攝天門規矩,她都聽柳輕心。
不,哪怕是,只違反一點點規矩,唔,她能受得起罰的那種,也可以聽她的。
「別縮在水裡了,一會兒,把皮膚都泡皺了。」
從旁邊抓了皂角,遞到語嫣面前,柳輕心笑著用空閒的那隻手,戳了戳她的額頭,「你跟我身形相差不遠,在新衣做好之前,就先穿我的罷。」
「顧落塵已經答應,讓你聽我安排。」
「一會兒,你就睡外間的榻上,不要再把自己掛起來了。」
「嗯。」
語嫣的聲音,小的幾不可聞。
她小心翼翼的,把下巴從水裡浮出,然後,伸了一隻手出來,接了柳輕心遞給她的皂角。
「在攝天門,我們都用冷水洗澡。」
「熱水,是給犯錯的人用的。」
「一口黑『色』的大鍋,下面,架上柴火,把犯錯的人扒光衣裳,丟進去。」
她的手臂上,有許多深淺不一的疤痕,看樣子,應不是同一次落下的。
「剛才,你讓我在這裡面洗。」
「我以為,以為是惹了你生氣,你,你要……」
「我不是故意偷聽你們說話的。」
說這話的時候,語嫣的臉上,泛出了淺淺的紅,顯然,是對自己誤會猜忌柳輕心這事兒,頗有些不好意思。
「你這傻丫頭!」
「顧落塵那麼寶貝你,怎可能答應,我把你煮了!」
聽語嫣說,是以為自己要把她煮了,才偷聽她和顧落塵說話,柳輕心不禁失笑出聲。
伸手,往她的腦門兒上彈了一下,便站起身,往旁邊的櫃櫥走去,「你們攝天門的規矩,還真是詭異,多大點兒的事兒,就至於,要把人給煮了!嘖!你們攝天門,每年得有多少人,死在這些『亂』七八糟的規矩上吶!」
「就煮一個時辰。」
「不一定煮死。」
「這得看自個兒本事。」
「內功好,像我師兄那樣的,跟洗澡沒什麼兩樣。」
「我的話嘛,可能稍稍有點疼,但也不至於受傷。」
聽柳輕心質疑攝天門規矩詭異,語嫣忙出言跟她解釋。
雖然,她不喜歡待在山上,雖然,攝天門子弟,都對她避之若疫,但,她還是很喜歡攝天門。
從那年,她師父把遍體鱗傷的她,從樹枝上「摘」下來,帶回攝天門開始,就喜歡,一直到現在,從來都沒變過。
「我師兄說,攝天門的規矩,其實是很正確的。」
「它可以敦促門人,勤加修行。」
「而且,嗯,你也知道的嘛,我們是殺手,總難免會有馬失前蹄,被人抓到的時候,這些規矩,可以讓我們坦然的面對刑訊,說不好,還能熬到門人來救。」
語嫣一邊說著,一邊把皂角捏碎,塗抹到了自己身上。
「當殺手,是有不成文規矩的。」
「向被索命者,泄『露』僱主身份,會遭碎骨凌遲。」
「若其所屬門派,對其有偏袒之意,則會連累整個門派,遭各大殺手宗門圍剿。」
「旁的門派,我不知道,但攝天門,卻是從不會答應,將門內子弟,交旁人處置的,就算,與天下人為敵,也絕不答應。」
「我師父還沒死的時候,總愛把一句話,掛在嘴邊兒。」
「我攝天門人,只我攝天門門規可罰,其他宵小,休想染指。」
提起自己的師父,語嫣顯得有些激動。
顯然,是對那早已作古的老頭兒,欽佩喜愛的厲害。
「我師父可厲害了!」
「千軍萬馬中,取敵將首級,歸來時,衣不染塵!」
「不過,我師兄更厲害,跟我師父在天竹林打了三天三夜,終於,一招奇襲,把師父給殺了!」
說起自己師父的死,語嫣全不似尋常女子,痛失親人般傷心落淚。
她很開心的笑了。
就仿佛,顧落塵所做的,是給她師父的成全,而非索其『性』命。
「可能,是咱們成長的環境不同罷。」
「我,咳,似乎是有些理解不了,你們的喜怒。」
柳輕心抿了下唇瓣,起身,從旁邊的木架上,為語嫣取來了拭水的布巾,放到了木桶的邊兒上。
「不過,你剛才也說了,你們攝天門有規矩的,除了你們的門規,誰都不能傷害你的,對罷?」
「以後啊,你就不要擔心,我會不會對你用刑這事兒了!」
說罷,柳輕心站起身,徑直往書案旁邊走去。
她準備給語嫣開一張方子,等到了燕京,就使人抓『藥』回來。
一個小姑娘,這般遍體傷痕,總也是不好的。
既然,她已決定,拿她當妹妹,那,自然不能坐視。
「可是,攝天門的第一條規矩,就是門主的命令高於一切。」
「我師兄給我的信上說,你說的話,就等於是他說的。」
語嫣洗淨了皂角的浮沫,爬出木桶,拿柳輕心給她放在桶邊的布巾,拭乾了水漬,然後,拎起了柳輕心給她放在旁邊椅子上的肚兜。
「這個,要怎麼穿,輕心姐姐?」
攝天門,是個對『性』別不甚重視的地方。
語嫣自幼,就跟男孩子一樣穿著。
後來,長大些了,胸開始發育,沒有人教她,該怎麼處置,又怕自己跟旁人不一樣,就乾脆,用包紮傷口的棉布,將自己的胸結結實實的綑紮了起來。
她從沒穿過肚兜。
所以,此時見了柳輕心給她放置在裡衣上面的肚兜,便頓時茫然了起來。
「不會穿,就先把裡衣穿上。」
「天冷,別著了涼。」
柳輕心正在研墨,抬頭,見語嫣就那麼光著身子站在木桶旁邊,手裡拎著肚兜發愁,頓時,便忍不住笑了起來。
剛才,她還在奇怪,語嫣髒衣服里的那一堆棉布帶子,是做什麼用的,此時,聽她跟自己問,肚兜該怎麼穿,怎還會,想不明白?
「哦!」
聽柳輕心說,自己可以先不穿這塊奇怪的布,語嫣如蒙大赦,開心的答應了一聲兒。
人,皆有愛美之心。
雖然,在攝天門長大的語嫣,審美跟尋常人家的女子,不甚相似,但,對漂亮的東西,她還是會本能的,下手不那麼粗暴。
小心的把那件漂亮的肚兜放到旁邊,語嫣拎起裡衣,三下五除二的,套在了身上。
她的後背,比手臂傷痕更多,其中,還有幾條,像是鞭痕的傷,猶泛著血『色』。
「你的這些傷,都是何時弄的?」
柳輕心抬頭,從筆架上取『毛』筆,恰好,就看到了語嫣背上的傷痕。
她本能的擰了下眉頭,丟下『毛』筆,打開旁邊的柜子,從裡面的一隻抽屜里,取出了一隻檀木質地的小盒子。
這『藥』,是她之前給翎鈞治傷時,剩下來的。
不曾想,就成了「不時之需」。
「最新的幾條,是下山前,被師兄罰的。」
「我工夫不濟,一百下兒鐵骨鞭,就防住了八十九下兒。」
聽柳輕心跟自己問起背上的傷,語嫣頗有些不好意思的,紅了臉頰,「那個,輕心姐姐,之前,我沒經過你同意,就用移魂術,控制了你的身體,跟師兄說話,對,對不起啊,我,我跟你保證,以後,以後絕不會再這麼做了!」
「沒關係。」
很多人的刁蠻,都是為了凝成,保護自己不受傷害的鎧甲,或吸引自己在意的人,把目光留在自己身上的倒鉤。
很多人,都會責怪這些「不懂事的孩子」,怪他們傷害無辜,卻不知,很多時候,受傷害更多的,其實,是他們自己。
他們,只是缺了一個引路人。
或者說,缺一個人來告訴他們,怎麼做才是對的,怎麼做,才會得自己在意的人所喜。
柳輕心知道,語嫣,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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