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之後,他隱匿身形,只隱於樹上,再不肯匿在低處。
他當時年歲尚小,只以為是二嬸懲罰院中犯錯的下人,但剛剛嬌月那張布滿淚痕的臉,似恨似屈的眼神,一下子就和記憶中那個碎裂成血水的女子的模樣重合。
那是嬌月的娘親啊!
她們一家當年不是失蹤,而是被人暗害。
兇手是他的二嬸,祖父為他和嬌月訂婚,阻了她娘家侄女嫁入謝家的路,所以二嬸痛下殺手。
嬌月苦難的原罪,是一紙婚約,是他!
他無法想像沒了父母的幼女,在荒涼的世道里如何存活的,只要一想到她可能遭遇的苦難,他便痛恨自己的後知後覺,痛恨自己給她帶來的滅門之禍!
他將自己關在房裡,睡倒在一個又一個已經空了的酒罈之間。
從傍晚喝到月上中天,從黑夜喝到日光大盛,他用空了的酒罈擋住光線從窗子堆到門邊,他卻還是擋不住那縫隙里幽幽而來的血腥一幕。
他一生無愧天地,無愧他人,卻永遠愧對她。
他抬手揮開回憶,卻怎麼也揮不開嬌月那張被淚水淹沒的臉。
一定是喝的不夠多!亦或是今日這酒摻了水,不然他為何不醉?最後一壇酒他兜頭澆下,手腕一震,酒罈直直砸了出去,撞在門口數列酒罈之上,嘩啦啦倒塌四濺,窸窸窣窣碎如煙塵。
他也醉倒了下去,黑暗降臨之前,他慶幸終於將自己的意識抽離身體。
遙遠的皇宮內,嬌月跪坐在繡樓里,手中的繡線越扯越亂,她在一片混亂中,平靜著。
其實她從未想過自己的身世,從未真正對這殘忍的世間懷過仇恨,兩世為人的她只怨過自己的命不好,她也一直以為所有的悲慘只是命運的捉弄而並非真正的人禍,然而當所有森涼的事實擺在她的眼前,她才知道「命運」二字只不過是醜惡人心的遮羞布。
原來,她的祖父和爹爹都是征戰沙場的英雄,原來她是將門之後,原來她可以嫁去高門為妻,原來她可以名正言順地有個少年將軍做夫君。
夫妻恩愛,白頭到老,子孫繞膝,人人敬重。
恩愛,敬重……嬌月譏諷地笑了笑,強者才可以擁有的東西,弱者,永墮阿鼻地獄。
她因為一紙婚約,全家被害,父親在抱著她逃亡的路上假裝身患重疾時日無多,將八歲的她賣給過路行腳商人。
商人將她帶回家中,妻子看小姑娘容顏俏麗,便答應留下做童養媳。
彼時她還懵懂無知,但商人十三歲的兒子趴在窗外將夫婦二人的話聽進了心裡。
兩年後商人夫婦在探親路上被流寇殺害,她大病一場,醒來後,失去了記憶。
後來,商人的兒子為了生存娶了表姨家潑辣肥胖的嫂子,也曾打過將她納小的念頭,奈何嫂子看得緊,直到她被賣都沒得逞。
可前世她被打得只剩一口氣扔進死人堆,被像垃圾一樣翻撿出去送到那污穢的榻上,任人凌虐……至死!
她閉上眼,默默摸到剪刀,既然如此,那她就要成為強者,她要凌駕所有人之上。
她剪短一縷髮絲,在掌心點燃。
她在火光與疼痛中發誓。
她要報仇,她要血債血償,她要踏碎所有仇人的頭骨,聽她